怯場,是戰鬥或逃跑反應的一種方式


影山諾亞(Noa Kageyama)7歲時參加綺色佳大學(Ithaca College)的夏季音樂課程,和大多數音樂營一樣,該課程將會在結業時,請學員準備一場演奏會。從小在美國俄亥俄州中部長大的影山,2歲開始拉小提琴;5歲時遠赴日本,師從知名的鈴木音樂教學法創始人鈴木鎮一;6歲時,他開始上電視演奏小提琴。因此到了7歲時,影山已經是位經驗豐富的演奏者。在等待上台的期間,他感到放鬆與自在,怎麼可能會出錯?

然而就在輪到他演奏前,一位女孩拿著小提琴上台準備開始演奏,結果卻是一場令人感到揪心與尷尬的災難。只見她不斷地停頓又開始演奏,彷彿忘了原本已準備好的樂曲旋律一樣,她臉上的緊張與窘迫顯而易見。站在幾步之外親眼目睹這個景象的影山,頓時有了一場領悟,而這個領悟也從此改變他的人生方向。「『在舞台上可能發生壞事』的這個念頭,突然闖進我的腦海。我以前不知道會發生那種事,因為我從未見過。」他說。在等待演奏時,影山開始感受到這種陌生的複雜感覺,這是一種他不熟悉的憂慮與恐懼,以至於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儘管心中萌生這樣的焦慮,影山在綺色佳演奏會的表演還算不錯。後來,他依然每天練習小提琴。到了青春期,他跟著成人交響樂團演奏,贏得獎學金,並跟隨世界知名小提琴家學習。高三時,他每個周末從俄亥俄州飛往紐約市,參加茱莉亞學院(Juilliard School)的大學預備課程。在這期間,他從未在表演時經歷徹底的恐慌。

不過,他確實感受到細微的焦慮跡象:有時候雙手會大量冒汗,有時候會心不在焉。他說:「即使做好準備了,卻有種為何無法始終如一地發揮演奏實力的挫折感。」雖然他的臨場焦慮在旁人看來不是特別明顯,但他開始將之視為一種無法預測的邪惡手段,試圖不公平地削減他以大量練習時間所換來的應有回報。

1999年,23歲的影山成了茱莉亞學院的研究生,他選修一門「提升音樂家演奏表現」(Performance Enhancement for Musicians)課程,由曾與奧運運動員合作的運動心理學家授課。這門堂讓他理解,「後台恐慌」(backstage jitters)是音樂家生涯無可避免的一部分,但就算無法徹底消除,還是可以藉由系統性地培養技能,使自己在有「後台恐慌」的情況下仍能表現出色。「這實在令人大開眼界。」影山說,「那不是難以預測的風險。我可以做一些努力,讓自己更能妥善處理這種狀況。」

然而這堂課卻衍生了一個意外結果:導致他徹底放棄拉小提琴。影山在大學時主修心理學,這位年輕小提琴家愈是思考自己究竟對於什麼領域感興趣,就愈明白自己其實最想將在茱莉亞學院的課堂中所學到的技能傳授給他人,而不是自己演奏音樂。因此從茱莉亞學院的碩士課程畢業之後,他前往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攻讀心理學博士。如今,他的小提琴放在一個鮮少打開的琴盒裡。

某個9月天的上午11點鐘,影山教授站在茱莉亞學院的102教室,教授這門改變自己人生的課程新版本。影山身形瘦削,說話輕聲細語,一頭黑髮剪得極短。他的身邊圍著一圈椅子,坐著20位研究生,腳邊放著他們的樂器盒,有中提琴、大提琴、長笛、巴松管。前一周是這學期的第一堂課,他讓學生帶來自己的樂器,輪流到教室前方,他則拿著一台錄影機架在三角架上隨意走動(他沒有真的錄下學生們的表演,只是拿著這台攝影機,告訴他們他會將影片寄給茱莉亞學院的教務長,以此增加他們的壓力)。他要每個學生演奏60秒,但計時器的設定其實是90秒,以此讓他們慌亂失措。他想看他們在壓力下演奏的情況。

這一周的課堂是授課和討論輪流交替,焦點在於腎上腺素和「戰鬥或逃跑」(fight or flight)反應1,對音樂家可能有什麼特別不利的影響。例如鋼琴演奏者的手指會變冷,而若感到呼吸急促、口乾舌燥,對演奏管樂器的音樂家來說可能是場大浩劫。為幫助學生了解如何妥善應對這些狀況,影山帶領他們做一個稱為「專注核心」(centering)2的放鬆練習,然後給每個學生一段限定時間,讓他們完成一份有84道問題的表演技能清單(Performance Skill Inventory),這份清單會凸顯每個音樂家處理臨場焦慮的長處和弱點。

我和影山先離開教室,步行前往市郊的一家中餐廳時,他告訴我下周的課堂計畫:他打算讓那些學生先做一套健身操,直到心跳加速、渾身出汗,然後再讓他們演奏樂器。「心臟劇烈跳動時,會讓人分心,」他說,在那種感受下演奏,可能就比較不會那麼容易緊張與不安。「這和試演時需要的條件是同一回事:不受身體傳達的訊息影響,專注在手上的任務。」

影山將音樂家面對試演,和發射台上準備就緒的火箭做類比,兩者都會經歷倒數計時的滴答聲。與其被動地感受倒數計時,他希望學生練習具體的步驟,做好發射的準備。他說這為期15周的課程,終極目標是:確保在那最後幾秒鐘,盡力做好呈現出完美表現的最佳準備。

怯場,是戰鬥或逃跑反應的一種方式

對於幫助人類表現來說,如果心理學是軟體,那麼生物學就是硬體。對於影山諾亞等專注於研究個人表現的心理學家來說,通常的任務是幫助某人在準備登場表現時,控制及適應體內所發生的化學反應,以及因此造成的情緒反應。

這些反應過程,主要和腎上腺素及焦慮情緒有關。找到辦法控制這種生物及情緒反應,是善用影山形容的「倒數計時」階段的第一步。

醫學界最早是在十六世紀發現附著在腎臟上方的小器官:腎上腺(adrenals),但是解剖學家又花了300年,才知道腎上腺的用途。到了1800年代中期,醫師開始從腎上腺有腫瘤的病人看出一種模式:當腎上腺運作不良時,病人會有低血壓、疲倦、昏厥等症狀。1890年代,醫師開始給動物(以及)少數人類注射從腎上腺提取的腎上腺素,並觀察到這種神祕物質,會導致血壓、心跳、呼吸的瞬間提升。

《紐約時報》1903年報導的一項實驗,一名研究人員利用麻醉劑讓一隻狗心跳停止,有15分鐘沒有生命跡象,接著又注射一劑腎上腺素讓牠復活。後來,這位研究人員收到如雪片般飛來的信件,詢問他是否能用腎上腺素給死亡多年的人進行「拉撒路式復活」3。

雖然腎上腺素沒有那麼神奇,但科學家立刻對它的適應性用途感到驚奇不已。哈佛醫學院教授布萊恩.霍夫曼(Brian B. Hoffman)在探討腎上腺素相關歷史的引人入勝作品《腎上腺素》(Adrenaline)中如此寫道:「假設一個人要逃離一隻兇猛的狗,腎上腺素會分泌,並朝有利的方向整合器官的功能。它增加心臟的輸出量,以便將更多充滿營養又富含氧氣的血液打入身體其他部位;增加流入肌肉的血液,遠離其他沒有立即需求的器官,比如腸道;打開肺部以吸入更多氧氣;並在受傷時切斷流向皮膚的血液,以限制出血。」到了1920年代,哈佛生理學家懷特.坎農(Walter Cannon)給這個身體組織因應壓力而創造的特殊反應,創造了一個名稱:「戰鬥或逃跑反應」。

「怯場」只是「戰鬥或逃跑反應」的一種獨特表現方式,但因為是十分熟悉且普遍的現象,所以獲得深入研究。這樣的研究尤其有助於了解處理腎上腺素和焦慮問題時,哪些方法管用、哪些不管用。

雖然大部分人不是音樂演奏家,但是關於「怯場」的研究,卻有相當驚人的數量是以這個職業為焦點。這主要是因為以音樂演奏家身分登台表演是相當困難的,特別是相較於發表TED演說、在會議室做報告,或是上電視。影山說:「公開演講其實有很多自由發揮空間,因為觀眾不知道你本來要說什麼。會議報告時也可以有很即興的臨場發揮,但是說到音樂演奏的話,人人都知道接下來應該是哪個音符、聽起來應該是什麼樣的旋律。」此外,音樂家還必須面臨瘋狂的生存競爭:在大城市的交響樂團,可能只為了一個空缺,就有至少200位音樂家報名試鏡。

深入探究「怯場」的研究,最引人注意的是問題的普遍性。在《戰勝恐懼:怯場的歷史與實錄》(Playing Scared: A History and Memoir of Stage Fright)一書,記者兼業餘鋼琴家莎拉.索洛維奇(Sara Solovitch)一一盤點艱難對抗嚴重舞台焦慮的音樂家(包括保羅.麥卡尼[Paul McCartney]、弗拉基米爾.霍洛維茲[Vladimir Horowitz]、艾拉.費茲潔拉[Ella Fitzgerald]、盧奇亞諾.帕華洛帝[Luciano Pavarotti]、洛.史都華[Rod Stewart]、貝蒂.蜜勒[Bette Midler]、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索洛維奇形容怯場「既是十足神祕的、心理對抗身體的反叛行為,也是可笑的普遍現象,就像普通感冒一樣地尋常。」她繼續列舉為了克服恐懼,在鋼琴演奏會登台表演而嘗試的技巧,包括催眠、冥想、瑜伽、認知行為療法、精神藥物、暴露治療法、眼動療法以及各種呼吸練習。

有些表演者會發展出有創意的技巧以應付這種苦惱,音樂家卡莉.賽門(Carly Simon)就是經常被提及的極端例子。1981年在匹茲堡的一場音樂會上,賽門的舞台焦慮發作,情況嚴重到她請觀眾爬上舞台,搓揉她的手臂幫她平靜下來,好讓她完成表演(她在2015年的回憶錄《樹上的男孩》[Boys in the Trees]中詳細描述過這件事)。這個插曲導致她取消一次巡迴演出,而且有7年時間再也不曾公開演唱。她後來回憶道:「這其實非常矛盾,因為我很喜歡表演,但是當焦慮來臨時,體內的腎上腺素強烈到將我撂倒。」後來,賽門開始要求演唱會場必須打開觀眾席的燈光,減少聚焦在她身上的聚光燈。她會強迫性地專注在前排的一位觀眾,故意用她的注意力讓這位粉絲感到尷尬,以將那種焦慮情緒從自己身上拋開。1990年代末期,她又把長沙發帶到舞台上,以便可躺下來演唱。當她得知身體的疼痛可減少情緒上的焦慮,又開始在登台時拿大頭針戳自己的手;或是在表演開場前,請人打她的屁股。知名戲劇評論家約翰.拉爾(John Lahr)在《紐約客》雜誌撰文敘述,1996年賽門應邀在柯林頓總統的生日宴會上演出,當簾幕快要拉開前,她正在舞台上被整個伴奏樂隊的人打屁股。

儘管有如賽門這樣的處方,卻沒有學術研究指出,在表演前打屁股可幫助眾人消退表演前的緊張情緒。但有令人意外的研究顯示,臨場會緊張的人最常得到的建議是盡量放鬆並冷靜下來,不過這往往弊大於利。

愈告訴自己冷靜,反而愈會搞砸

愛麗森.伍德.布魯克斯(Alison Wood Brooks)還是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大一新生時,曾為了加入一支叫做「普林斯頓咆哮20」(Princeton Roaring 20)的男女混合無伴奏合唱團而接受試唱。要在這個合唱團取得一席之地,競爭超級激烈,每年有大約100名學生參加選拔,爭取大四畢業生留下的3、4個空缺。布魯克斯高中時演奏雙簧管和鋼琴,雖然她沒有正式的演唱經驗,但是天生有副好歌喉。因此在一個秋日夜晚,她自信地走入試音室,演唱克莉絲汀.阿奎萊拉(Christina Aguilera)的歌曲〈美麗的〉(Beautiful)。她說:「那真的很像電影《歌喉讚》(Pitch Perfect)的場景。」幾天後的晚上,布魯克斯獲邀加入這支合唱團。

之後,她也成了選拔未來團員的評審之一。布魯克斯在大二、大三、大四那幾年,觀看過幾百名應試者經歷選拔的嚴酷考驗,於是她也漸漸注意到兩種明顯的行為。有一類歌手在唱歌前可見到明顯的緊張,他們的聲音或身體可能會微微顫抖,有些甚至會在開口唱歌前先道歉:「不好意思,我真的很緊張。」第二類歌手的表現則不一樣,似乎更加積極有活力,比較沒那麼窘迫,他們通常會笑著說覺得興奮激動,而不是緊張,他們會誠摯地說:「非常感謝給我這個機會。」

布魯克斯觀察形形色色的行為之際,從他們的表現注意到一種趨勢。她說:「試唱時表現不錯的人,會將焦慮重新轉化為興奮,或往積極正面的方向疏導。」明顯可見,緊張的歌手通常唱得沒有那麼好。

從普林斯頓畢業後,布魯克斯進入賓州大學華頓商學院(Wnarton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博士班。就讀博班時期,她的消遣是在晚間收看歌唱選秀節目《美國偶像》(American Idol),她從初期海選試唱觀察到的,正如實反映她在「普林斯頓咆哮20」合唱團試唱選拔中看到的行為。在試唱前的訪談對主持人萊恩.西克雷斯特(Ryan Seacrest)表示會感到緊張的參賽者,往往在評審面前的表現較差;而表示感到激動興奮的人通常表現較好。

身為博士班研究生的布魯克斯,好奇不同的情緒對於人在不同任務的表現中有何影響。她的主要研究興趣是:焦慮。「研究人員長久以來都意識到焦慮問題,也感到好奇,至少對臨床情況感興趣,但對於正常人每天感受到的焦慮,我們不知道的卻還有很多。」她說。布魯克斯談到「特質焦慮」(trait anxiety)和「狀態焦慮」(state anxiety)的差異;前者是指個人的特性使人容易受到焦慮症的影響,需要藥物或治療;後者則指不是特別容易受焦慮影響、可正常回復平衡的人,對緊張壓力的反應… 閱讀完整內容
致勝心態:每次上場,都是最佳表現!關鍵時刻不失常、不怯場的7個科學實證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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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勝心態:每次上場,都是最佳表現!關鍵時刻不失常、不怯場

丹尼爾.麥金

由 今周刊出版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