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高原走條虔誠的路
或許虔誠的真正意思只是願意把心裡所相信的,實實在在地在生活中實踐出來。
撰文‧ 照片提供/黃錦敦
《心地好,看雪山》
2019 / 5 / 24 木格措/康定
〈訪友〉
下了交通車,沒有先去景點,而是先去當年請我喝酥油茶、一起唱歌的牧民家。
但門口柵欄橫擱著,顯然沒人在。我喊了幾聲,沒人回應,再等了半小時後,知道今天要找到他機會不大,心裡覺得可惜,但也只能怪自己,竟把當年抄寫下的聯繫資訊給弄丟了。
既然訪友不成,我就約太太先往上走,那裡有條「馬路」可以走去看貢嘎雪山。貢嘎雪山,蜀山之王,海拔7000多米,峰頂終年積雪不化,是藏傳佛教徒眼中的神山。
想說,上山走走,先與神相會,或許下山時就能有緣分與朋友再遇見。
〈心地好〉
走在4000 米海拔的山路上,喘著喘著、蹭著蹭著,終也讓我們走到了看貢嘎雪山的大草坪。五月份,水氣重,雲霧濃,要看到雪山峰頂的機會其實不大。但我們走到時,雲竟然開了。此時一旁牽著馬的藏族婦人對著我們說:「你們心地好,所以可以看到雪山。」
我和太太驚訝地看著藏婦,思量著這種說法。藏婦繼續說:「就是心地不好的人是看不到雪山的,有人來了好幾次也看不到。」
藏婦的話語讓我想起三年前,我和阿德到青藏高原旅行,有天要從海拔4000 米的縣城理塘包車移動到另一個美麗的縣城稻城去。搭載我們的藏族師傅一路和我們說說聊聊,具體聊了什麼也都忘了,只記得十分真心。要分開時那位師傅對著我們說:「你們一路上都會平安的。」
我們看著師傅這麼安靜地說了這句話,想多理解其意,他繼續說:「人心地不好,路是窄的,走到哪裡都行不通。人心地好,路就會大,所以,你們一路上都會平安的。」
當年的這段對話不知道觸動到我什麼,就一直被我留在心裡。今日再聽到藏婦這些話,又勾動當時的溫暖感受。這種溫暖延續到回程時,在高原湖邊真讓我找到了牧民朋友。久別重逢的滋味,如在口中逐漸化開的青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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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去看看》
2019 / 5 / 30 黑石山
和阿德、廷誥、太太,我們一行四人包一輛休旅車,從新都橋出發,要前往黑石山。
黑石山,這是在甲居藏寨玩耍時,一位朋友極力推薦一定要去的地方。我問,去看什麼?他只說,就是去看整排整列的雪山在你面前。他這一說,畫面就沒離開過我的腦海,所以,昨天到了新都橋找車時,我特別跟師傅說我們要加黑石山這個行程。
應該是誤解吧,昨晚一口答應可以去黑石山的師傅,今天聽說要去那裡時驚訝地說:「那路早就不修了,是老路,路況非常不好,而且還要多繞路。」
師傅建議我們不要去,但我們堅持。
幾番溝通,我們加了100 元,師傅才願意前往。
價錢談好後,上路不到15 分鐘,師傅看著天說:「今天看起來天氣不好,怕見不到雪山⋯⋯」
師傅的意思是:天氣這樣,你們要特別繞行到一條路況不佳的路,看不一定看得到的雪山,而且還要加錢,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但我想是留在我們心裡頭的想像畫面太浪漫,不到一秒的時間,我們全都異口同聲地說:「要去看看。」
這時,我突然想到在貢嘎雪山前藏族婦人跟我們說的話,我跟師傅說:「聽說心地好,就看得到雪山。」
師傅點點頭:「是這樣的沒錯。」
我緊接著說:「所以待會看不到雪山,就是有人心地不好。但我和太太前幾天才看到雪山,已經通過考驗了。」
這時師傅好像聽懂我想表達什麼了,他馬上搭腔說:「我在這裡常看雪山,所以跟我沒關係。」
這時,大家在車裡笑成一團。看起來,待會看雪山已悄悄變成測驗阿德與廷誥「心地好不好」的行程了。
大夥笑過?,我認真?問師傅:「你們藏人好像把『心地好』當成很重要的事。」
師傅點點頭,回了一句話,但坐在後座的我沒聽清楚。這時前座的廷誥轉頭過來說:「你有聽到他的回答嗎?」我搖搖頭。
廷誥:「他說,心地不好,那這輩子就沒什麼意思了。」
這句話,像在車裡繞過的一陣清風,引來我們低聲驚呼,這驚呼直往心底去。
《高原的單車女孩》
2019 / 6 / 1 稻城
很難說清楚她是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讓我有這種感覺,但是那樣的眼神表情:靦腆又直率、單純又篤定,讓我遇見了人一種很好看的樣子。這也是我從甲居藏寨、理塘,一路到了稻城,許多藏人給我的感覺。
大概是十四、五歲的女孩吧!從非常鄉下的亞丁村到稻城來上學。那天她和朋友約在河畔的長長步道上學自行車。
我看到她時她正好跌倒在地,我走過去,幫孩子扶起單車,她點頭簡單道了謝,問:「你們來玩嗎?」我點點頭說:「來學騎車?」孩子邊笑邊點頭,我扶著後座示意她往前騎。她搖搖晃晃騎了一段路,我跟著後面小跑步,像教我孩子學單車那樣地跟著。
我完全忘了這是海拔3700 米的縣城,雖然只陪她騎了一小段路,早已上氣不接下氣。但看孩子好像騎得有點樣子了,我要她調頭再騎回去。孩子看我喘氣如牛,堅持要我騎她的車回去。
就這樣,在高原上的我騎著粉紅色淑女車,朝向阿德、太太、廷誥而去。邊騎邊耍寶地大喊:「我會騎了,我終於會騎了。」逗得朋友們哈哈大笑!
〈一頭牛要賣多少錢?〉
回到原地後,這兩個孩子開始好奇我們這群人,問我們從哪裡來?要去哪裡?當我知道她們都是從亞丁村來讀書的牧民孩子,就好奇地問:「妳們家養了多少頭氂牛?」
「十幾頭。」她們回答。
我:「那麼現在氂牛一頭可以賣多少錢呢?」
孩子卻是這樣回答我:「我們這裡氂牛是不殺的。如果你跟牧民說買氂牛要殺的,很多牧民再多錢都不賣你。但如果你說是要買回去養,然後生犢子的,他們會很便宜,甚至送你都可能。」
「為什麼?」我問著。
「牛跟我們人都是一樣的。」孩子堅定地回道。
聽孩子這樣一說,我突然反思自己藏在語言裡的理所當然。我關心的是一頭牛值多少錢,她們回答我的卻是她們如何看待一頭牛。
這是信仰的痕跡,就這樣自然地扎進一個十幾歲孩子的心裡。我想,她們不只是聽「眾生平等」、「不殺生」的佛家道理,最重要的,她們就這樣活。
⋯⋯
和孩子簡短地說話後,我與她們道別,在微雨有風的河道旁,我追上阿德他們,繼續沿著河邊步道散步。
河旁步道外,還有條平行的大馬路。不一會兒,這女孩竟然騎在大馬路上,經過我們時高興地跟我們喊著說:「叔叔,我會了。」霎時,我們全部歡呼。
見證人踏出第一步,不論何時何地,總是令人激動。單只是看著一個孩子會騎單車,如此簡單的事,卻讓我們這群年屆五十的人,在遙遠的高原上,心中感到十分幸福。
《虔誠》
高山湖泊的澄淨,是因為源頭的清澈。對人來說,這源頭常和所處的文化有關。從「心地好」到「牛跟我們人都是一樣的」,傳遞出藏傳佛教的重要精神。
而令我感觸更深的是,這些道理不是我不知道,只是他們怎能在生活中如此不著痕跡地「活」出來?
究其原因,只不過他們願意用行動活出他們所知道的簡單道理。
「簡單的道理願意去實踐」和「知道很多知識卻常常只停在知道」,這樣的對比,讓身為「都市人」與「知識分子」的我有了深刻的反思:我還要用多少的知識引述,多少的理論探究,才能說服我把這些簡單的道理實踐到生活中呢?
想到這裡,心裡突然跳出兩個字:虔誠。或許虔誠的真正意思只是願意把心裡所相信的,實實在在地在生活中實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