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馬美食 吃料理學新語

吃料理,學新語

電影《瘋狂亞洲富豪》當中,幾個瘋狂富豪才剛下機,就給帶去紐頓熟食中心。只見自小訓練開口閉口英式英語的他,輪流操著華語、閩語、粵語穿梭其間,一碟雞飯三塊半、一杯咖啡九毛錢,轉換自如,這是種族熔爐如星馬的日常。表面熔的是語言,內核熔的是飲食流派。而這一熔,便又熔出了除卻星馬否則別處吃不到的料理地景。

神燈神燈,一圓前進南洋心願


秋冬時節,全身末梢開始冰冷,這時舌尖分外渴望熱帶風情的刺激。能在冬季冷雨的臺北街頭見到MAMAK檔的暖色店招,靈魂已獲拯救一半。而坐鎮廚房的主廚Anand 就像從湯裡浮出來的神燈巨人一樣。

MAMAK 一詞源於印裔馬來西亞社群,是兒童對陌生叔叔、阿姨的稱呼。CNN 譽為全球五十大必吃美食之一的馬來西亞對街邊小食, 就稱作MAMAK 檔,華語寫作「嘛嘛檔」。

Anand 來自馬來西亞,祖父與父親都在皇室俱樂部擔任主廚,這位御廚之子從十一歲開始進廚房。「我每天下課後自己走去找我爸爸。」小童工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洗完所有的盤子,結果一洗就是五年。

「實在是太久了,我自己都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有天就跟爸爸說:『我再也不洗了!』」結果爸爸雲淡風輕地回他:『OK啊,那你明天就開始煮。』」一切似乎都很順利,但他少爺兩年後又乏味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再煮了。」
烹飪魂與流浪魂共生沸騰

十八歲的他從廚房落跑,進了大學就讀商業管理,順利畢業後,他和父親說自己想去上班,父親還是一派輕鬆:「OK,去啊!」結果,他做了一年的上班族,發現自己實在待不住辦公室,血液裡的烹飪魂又開始沸騰。「廿四歲那年,我又回頭當起廚師,然後就再也沒有停下這分工作了。」宛如流浪王子,他先自己在江湖上磨練一番,父親退休後,皇室俱樂部正式邀他回任主廚,第三代傳人就此登基。

然而,他骨子裡還是保有伺機而動的因子,一封來自臺灣的邀請信成了他的轉捩。發出邀請的是手搖飲品牌「歇腳亭」創辦人鄭凱隆,二〇〇〇年左右,他前往馬來西亞開發歇腳亭的海外市場時,早餐、宵夜甚至幹部會議都在Mamak 檔解決。憑著這分革命情感,讓他後來夢想將Mamak 檔引進臺灣,直到中間人向他推薦了Anand。

「我喜歡挑戰,因為我待在馬來西亞太久了, 我想找到新舞臺、新環境、新夥伴!」Anand 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邀請,兩人恰是能圓對方夢想的貴人。「我來到臺灣試煮給鄭老闆吃,他一嘗就說:『哇!比我在馬來西亞吃到的還棒!』」Anand 回憶。
煮的是馬來,吃的是臺灣

但主廚的味蕾還是水土不服了一陣子。「我超愛吃辣,在馬來西亞一定要吃重口味的食物,但來到臺灣……」飛快說著英文的他停頓了一下,「youknow……淡淡的(你知道,就是淡淡的)。」他急著繼續解釋:「不是沒有味道,其實這樣也很好,我後來也適應了。」
照他的說法,馬來西亞料理是「so many 香料! hen 多香料!你可以感覺到各種氣味。」他說的,大概就像我們走進Mamak檔餐廳撲面而來的醒腦感受。他發現臺灣餐廳的食材大多簡單,而且「專精」。「很多臺灣餐廳只賣一樣東西,像是牛肉麵店,就只賣牛肉麵,在馬來西亞,他們(一間店裡)什麼都賣!」

不過,他很快就開發出能安撫味蕾的臺灣味。「我很喜歡滷味,還有炸雞!我現在喜歡很多臺灣食物,火鍋、臭豆腐……結果我每天都外食!」他拍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一臉滿足。

「不加爆」可以,「隨便啦」不行。

更讓這位主廚振奮的,莫過於「Mamak 檔」正式開張後,「臺灣人很喜歡接受新菜色、或來自外國的新口味,甚至是新食材。」說是這麼說,但看到上門的客人不時吃到臉紅流汗,讓他意識到自己下手太重了。
「在馬來西亞,餐廳端出來的食物如果太溫和,一定會沒生意。你知道嗎?我們可以把花椰菜做得像雞肉,因為加辣不手軟,你根本分不出自己在吃雞肉還是花椰菜。」他一邊說,手勢一邊顯示為「加到爆」,但同樣的辣度,臺灣人會吃到臉紅流汗。馬來西亞隨處可見的拉茶,也都以七分糖起跳。

口味好調整,飲食文化卻是另一回事。店裡曾推出一道來自印度北部的坦都烤雞,有客人要求番茄醬作為沾醬,讓顧客至上的他罕見地表明「毋通」,然後用所知有限的中文告訴客人:「如果你想吃這道菜,最好試試薄荷醬,番茄醬和烤雞不適合。」

「客人不懂,我的工作就是要跟他們解釋,這道菜,就要這樣吃!我如果『隨便啦∼』那可不行!」Anand 和善的臉上多了些堅持,堅持為道地風味把關。
但馬來西亞四季如夏,在臺灣香芒炒飯只能夏季限定。他也學會隨季節更換菜單,夏天做冰品、涼菜,冬天就賣肉骨茶湯。

混搭,想像自己環遊世界

至於香料,除了咖哩粉他還是慣用馬來西亞進口貨之外,他也找出新配方。像是來自印度、在馬來西亞廣受歡迎的囊餅,馬來西亞的吃法只有撒上切丁的蒜塊,他的臺灣版配方則是在揉麵時便鋪天蓋地摻入香菜。入口後大蒜的嗆辣多了香菜淡淡的尾韻。偏偏有不少人恐香菜,他笑說:「我也可以做一個沒有香菜的。」一聽我怕大蒜,他熱心要為我特製「去蒜版」;但看熱騰騰的餅當前,我心一橫還是試了!可喜的是,沾上主廚再三推薦的薄荷醬,清爽滋味恰好平衡了蒜嗆,兩種食物在我口中火拼,勢均力敵。

「其實你到馬來西亞,會發現大多數的料理都是這樣,像是食材的跨國聯姻一樣。」Anand說,好比另一道檳城鴨蛋炒粿條,裡面就有印度的咖哩、華人的粿條、馬來西亞的香料。我張望了一下,店內有一半的客人桌上都有這道多元成家料理。他繼續說:「就像臺灣的族群也是來自各地,一道菜混搭各地元素,吃起來就是獨特。所以當你來Mamak 檔吃飯,可以想像自己旅行到了世界各地。」

最後, 我們把他口中的「一〇一」──五十公分高的香酥塔餅──夷為平地,沾著煉乳作為飯後點心。「這道永遠是我的最愛!」主廚自信說著。這時再豪飲一口拉茶,口中的蒜味已沒半點殘留,我感覺自己對「非我族類」提升了一分包容。

吃過住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主廚大讚臺灣不僅食物好,人也好。抵達臺北那天,他在東區迷失方向,一位花店阿姨放下手邊工作,騎著腳踏車帶他找到下榻飯店。「那是我對臺灣的第一印象,哇!太友善了,我好喜歡這裡,不想回去了!」
雖然廚房裡的臺灣夥伴勤快機靈也深得他意,但為了保證Mamak 檔端給客人的料理都是最佳狀態,Anand 堅持每天早上九點親自備料,幾乎全年無休。看來,他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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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旅讀中國》2020年12月號第1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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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月號第1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