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曾像不被看好的酒 台灣首位米其林女侍酒師心路

撿空瓶試喝拚專業 重訓、吃高蛋白練肌力


曾因身為女性而被質疑不懂酒,三年多前甚至一度萌生退意,但曾雅慧克服性別刻板印象,奪下米其林大獎。就像是不被看好的年分,依舊能產出絕美佳釀。

撰文/蔡佳玲

一家主打珍稀茗茶與台灣家鄉味的餐廳,竟出了一位奪下米其林大獎的女性侍酒師,這或許是《台灣米其林指南二○二四》發布會上,最大的驚奇。

今年三十四歲、來自元紀.台灣菜的曾雅慧,是八月二十七日下午,第一位站上舞台的受獎者,也是台灣首位獲頒米其林年度侍酒師大獎的女性。

雖拿下令外界生羨的殊榮,但發表感言時,她僅沉穩地對一路走來的夥伴表達感謝,並期待未來能有更多女性加入侍酒師的行列。會後接受媒體聯訪時,曾雅慧依舊表現得拘謹有禮,「我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得獎。」她多次謙遜回覆。

兩天後,來到位於台中西屯區的元紀,我們看見曾雅慧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曾雅慧
出生:1990年
現職:元紀.台灣菜侍酒師
經歷: 捌伍添第侍酒師、L’Atelier de Joël Robuchon Taipei助理侍酒師、ACHOI領班
學歷: 國立台北大學公共行政暨政策學系

不顧家人反對 棄公職投身餐飲界

原木餐桌上擺著的,是主廚林菊偉花了兩年時間琢磨探尋的鎮店名菜之一:北港麻油薑羊腩。一走近桌邊,就能聞到香氣飽滿的黑麻油,以及堆疊在羊肉上的老薑蓉辛辣氣息。

這不是一道能理所當然找到合適佐餐酒的料理,但曾雅慧自信地向客人推薦同屬香料系的二○一八年分Raka Spliced葡萄酒。這瓶產自南非的紅酒以七種葡萄釀製,果香濃郁、單寧圓潤且帶點黑胡椒風味,能呈現出繽紛的黑色水果調性,入口滑順的果甜可中和薑辣感,波爾多混調則巧妙地除去羊肉的腥臊味。

「有客人試了,覺得這是今年試過最棒的配飲。」曾雅慧用嗓音略低的聲調,不疾不徐地解釋台灣菜和葡萄酒的脈絡與關聯,從味型到產地的交融、互補,不見須臾遲疑。她拿捏得當的語速節奏,不必刻意凸顯自我,就充滿了自信和底氣。

這股讓她征服米其林評審的底氣,出自九年多來的刻苦打磨。

大學讀的是公共行政,曾雅慧畢業後曾很自然地報考公職,進入政府機關服務。但過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無法適應坐辦公室的規律工作,二十四歲那年不顧家人極力反對,進入港籍名廚林明健主持的當代料理餐廳ACHOI當領班。

在接待客人之餘,她發現餐酒搭配能提升顧客的用餐體驗,於是主動進修葡萄酒課程。不到兩年,學出興趣、取得基礎的WSET Level 2證照的她,轉投入台北侯布雄法式餐廳工作,希望學習正統法式料理與葡萄酒如何相襯。

剛到職時,她連酒都碰不到,職稱也從領班降為資深服務生,但她深知自己有太多東西要學,所以並不在意,「打開餐廳酒單,藏酒量非常大,大概有破萬種,我完全看不懂,真的太難了。」她決定一邊工作一邊充實自我,伺機往上考取WSET第三級證照。

忙碌的餐期分秒必爭,有如戰場,但曾雅慧沒有讓光陰虛度,「下班後我會去撿那天賣完的空瓶,如果還有剩一點點能喝,就試喝一下,偷學。」空班時,她也犧牲休假,在外打工學酒,或到老酒博物館聽人分享佳釀珍藏。

一次代班上陣 敲開侍酒師大門

就這麼熬了快三年, 有次遇上法籍侍酒師休假回國,餐廳總經理看見曾雅慧的潛力,鼓勵她試著獨立介紹佐餐酒。兩個月間,她就憑實力爭取到助理侍酒師職位,法籍侍酒師休假返台後,也因肯定她的專業,傾囊相授。

清晰自信的口條,也是侍酒師的必備特質。自認不善表達的曾雅慧,為了能隨時在客人面前拿出最佳表現,總會在家裡針對餐廳裡的酒品寫好中、英文講稿反覆練習,並且模擬在不同情境如何反應。

「有時候客人請客,希望妳幫他做面子,這時就要多介紹酒的年分價值、稀有度。」她舉例。

擔任助理侍酒師時期,每當「主帥」休假輪她代打時,曾雅慧也會遇到坐定不主動說明喜好、只說「跟上次一樣就好」的客人。

面對這類熟客,一開始她難免不知所措,但經過一次、兩次教訓,她學會上班時不只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還會特別記下常見的客人特徵、喝了哪一款酒、侍酒師如何介紹,下次輪到自己服務時,一出手就讓對方驚豔,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把她當成助理看待。

總是做好一二○%準備的曾雅慧,雖成功獲得業內前輩與同儕認可,但無法改變的生理性別,卻還是偶爾讓她承受顧客的不信任眼光。

曾有一次, 當她正認真地介紹著酒款的口感與香氣,但眼前的客人似乎完全沒有興趣接收資訊,甚至當場打斷她的話頭,拋下一句「要不要請經理過來?」

「侍酒師以男性居多,我是一個女生,又在高端餐廳服務,客人會覺得妳真的懂嗎?」曾雅慧無奈地說。為了克服生理差異,她武裝自己,摸索出一套屬於自己的生存法則。

身材嬌小的她,早就練成了用叉子搆到最上層酒杯架的絕活;知道臂力不及男性,她找到好的開瓶器、學習適合的支點,也能輕鬆開好老酒;有次倒酒服務到第七瓶酒,雙臂竟無力癱軟,她開始利用下班時間重訓、吃高蛋白,強化肌耐力。

三年前, 她轉任捌伍添第粵菜餐廳擔任侍酒師,終於如願以償,成為獨當一面的一號人物。其實在這段期間前後,她曾在社群媒體寫下:「覺得自己像一瓶年分不好的酒不被看好,只能等待對的時機點開瓶」的負面文字。

「其實一直很常想放棄。」被問到這段往事,曾雅慧苦笑著說,當時的失意其實不是特例。

也因此, 在捌伍添第工作了兩年多之後,過去八年來每份工作都全力以赴、無縫接軌的她,身心狀態已到了臨界點,萌生了暫且休兵的念頭,「當時剛好結婚要搬到台中,但也有點像是在逃避,覺得自己必須重新來過。」

暫時離開職場的那段日子,她和從事咖啡產業的先生到處看咖啡產區,偶爾幫忙餐飲活動,後來是協助le beaujour芃卓餐廳辦餐酒會,才與其所屬的寶元紀集團牽上線。


細節控 帶頭擦杯子、寫便利貼

調整好情緒的她,如今協助寶元紀集團旗下的le beaujour芃卓、元紀.台灣菜兩家餐廳選酒。因為相信最好的服務,是要把最基礎的事情做好,才是專業,對內場同事的教育訓練,曾雅慧親力親為,耐心溝通之餘,更格外在意細節,帶著大家擦杯子、寫提點的便利貼。

重視細節,正是寶元紀營運長兼副總經理盛緒平看中曾雅慧的特質。

在飯店業有三十年工作資歷的他觀察,曾雅慧有餐飲基層經歷,很清楚餐與酒之間相輔相成的關係,她從時間、節奏、服務各方面,都不厭其煩地指導同仁,令他印象深刻。

盛緒平進一步解釋,光顧元紀.台灣菜這樣等級餐廳的客人,一定有部分人本身很懂酒,如果與侍酒師對酒款的意見不合,就容易處於對立,「男性侍酒師較不容易親近,女生個性溫柔,在她身上,我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喜歡,想跟客人分享。」他說。

「評審能在我們餐廳中看到她的光芒,我覺得相當意外,但是若以她的專業來看,能夠得獎,我並不意外。」盛緒平說。

雖然元紀主打台灣菜和茶飲,但穿上侍酒師制服,曾雅慧就想翻轉顧客對台灣菜搭酒的想像,「我會非常要求自己,很細緻優雅,非常專業地處理不一樣的餐酒搭,絕不會隨便推薦。」她自信地說。

不斷自我要求的曾雅慧,即使原本是瓶年分不被看好的酒,終究在最適飲的時刻,展露出絕美風味。

WSET
Wine and Spirit Education Trust,簡稱WSET,成立於1969年,是全球酒類領域備受推崇的國際教育組織,在全球超過70個國家開課,提供4級漸進式資格認證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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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周刊2024/9月 第14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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