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教育獎得主 林千祐

被爸爸「騙」大的資優生

撰文‧黃浩珉

▲林峻巃（圖左）
出生：1971年
現職：碗粿攤老闆
經歷：鹽酥雞老闆
學歷： 志仁高中

大女兒得到總統教育獎，有了到台北看總統的機會，爸爸第一個想到的，是讓小女兒跟著一起走進總統府。

「因為疫情的關係，本來七月要去台北，現在可能改到八月二十日；同行人數也從原本的三人改為兩人。為了防疫，沒辦法，但這樣很可惜啊！」爸爸有點像是自言自語，一邊回答記者問題，顯然，一邊也還想著小女兒同行北上的一絲可能性。「她又沒打預防針，恐怕⋯⋯，真的去不成了。」

見總統的機會確實難得，但，有必要如此這般的想方設法嗎？

以順處逆的弱勢家庭
大女兒的生活費 小女兒幫忙賺的

爸爸名叫林峻巃，平日就是在雲林縣一帶開著廂型車，帶著太太和女兒四處賣碗粿的小攤商；五十歲的他，領有低收入戶補助，去年十一月，一度因為在網上「錯標促銷方案卻忍痛履行訂單」而受關注，但這陣子生意大受疫情影響，日子又更辛苦了些。

「我有三個孩子，小兒子有發展遲緩問題，平常在學校就靠小女兒看著；太太之前不小心摔倒，有點腦出血，所以小女兒又得幫忙做生意，還要照顧媽媽。」他說，老大雖然得到總統教育獎榮譽，「但她的生活費，是小女兒幫忙賺來的喔！」一句玩笑，描述小女兒的懂事與辛苦。

總統教育獎，以「不畏困境、以順處逆」為選拔標準之一。知道老大獲獎的那個五月天，林峻巃的第一反應是找來小女兒：「一起去吧！去聽聽其他得獎人說些什麼，看看他們怎麼面對自己的困境。」爸爸告訴小女兒，「我們還算四肢健全，其他人可能是身體有障礙，更辛苦，該看看他們是怎麼走過來的。」

不，原來爸爸不是想帶小女兒見總統，他滿腦子想的，是怎麼把握這個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能給孩子上一堂課。

這是一個父親的故事，一個自認「什麼都沒有」的父親，想盡辦法給孩子學習機會的故事。

大女兒林千祐，今年四月，這名字也曾在媒體曝光。她參加了國中英文多益測驗，從未補習卻能拿到九十九分，僅差一分就滿百的好成績，引來外界對她的英文學習法一陣好奇。

▲林千祐（右2）獲得總統教育獎後，爸爸、媽媽、妹妹（左1至左3）與校長（右1）共同慶祝。

「我爸爸是一個滿奇怪的人」
擦兩年玻璃就為了教一個道理

採訪這天，國三剛畢業的林千祐沒有多談英文學習法，談更多的，是她那個「挺奇怪的爸爸」。「我爸爸其實是一個滿奇怪的人，他會不惜利用一年、甚至兩年的時間，只為了要教會我一件事情、一個道理。」

林千祐的舉例非常具體，她回憶起自己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每一天，我爸爸都會到教室幫忙擦玻璃。」這一擦，就是連續擦了將近兩年之久。當她要升上國小三年級之前，班上辦了茶會，請家長和同學聊聊天，但是在茶會舉行的前幾天，林峻巃兩年如一日的擦玻璃工作卻忽然中斷了。一連數日，爸爸都沒出現。

直到茶會當日，林峻巃才又現身，他開始分享「家長心得」，「我爸就說，擦玻璃是很簡單的工作，但是你只要一、兩天不擦，玻璃也就髒掉了。」林千祐對這番話至今記憶猶新，當時父親所要強調的是：「有些事情，就是必須要重複地做，一直做、一直做，例如讀書學習。」

就這樣，這位「什麼都沒有」的老爸，鋪陳兩年的心機，換到一個讓女兒深深記在心底的硬道理。

林千祐的英文程度十分優異，除了國中參加多益測試，考了將近滿分的成績之外，更在維多利亞雙語學校舉辦的「維校盃」英文競試中獲得第一名。話題，回到林峻巃給女兒上的英文課。

邊賣鹽酥雞邊剪教學影片
女兒六年級才發現爸爸不會英文

林峻巃笑著說，「 我就異想天開，想教她英文，但我連拼音都不會。」他坦言自己不知道怎麼教英文才是最好方法，只是想到年輕時愛聽西洋音樂，聽過ICRT電台，也羨慕那些可以打電話給電台DJ、用英語點歌的聽眾，「我就想，這或許是最便宜的方法，收音機一轉就有了。」

■阿爸的一堂課

擦窗戶這個工作很簡單，
但

只要一、兩天不擦，
窗戶也就又髒了⋯⋯，
讀書也是一樣。

於是，從林千祐還沒滿一周歲的時候，一輛中古車就這麼在雲林鄉間路上、伴著車上聽不懂英文的爸爸媽媽和女兒，播送著沒完沒了的英文廣播。「想法很單純，想說就當成背景，塑造那樣的英語環境。」林峻巃說。

林千祐自己對「英語汽車」當然沒有太深記憶，她回想學英文的過程，最早的印象是在國小一、二年級的時候，「我爸爸會播英文的卡通、電影讓我看。」

其實早在林千祐約四、五歲時，林峻巃就開始用電腦內建的錄音程式錄下電影對話，再自己用軟體剪成一句一句的簡單錄音檔，「我都剪一個句子，例如『Good morning』、『How do you do』之類，播給孩子聽，請她複述，念得還不錯就稱讚，孩子就會很開心。」 後來，林峻巃輾轉得知美國有個正在興起的影音平台叫Netflix（網飛），這位老爸還真的千方百計，在國內還無法訂閱時取得資源，開始把他的「電影學英文」計畫，從錄音版升級到錄影版。「我還是剪接，但頂多就剪兩句，不會太多，剪好後播給孩子看，讓孩子複誦。」林峻巃說，看電影有個好處，就是看得到演員（或卡通人物）的表情，更能掌握對話的情境。

「我那時候在賣鹽酥雞，休息的時候就剪接影片。」時間短暫，但林峻巃十足用心，不但特意選擇生活化的內容，甚至還留意到英式和美式的發音不同，「我只挑美式發音的影片，避免腔調混亂。」

隨著林千祐一天天長大，剪接的畫面愈來愈長，但一直把老爸當成英文老師的女兒，也開始針對影片提出愈來愈多的英語問題。「我都騙她說，爸爸現在沒有空，明天再跟你們解釋。」等到當天夜深人靜，忙了一整天的林峻巃才偷偷爬起，獨自一人重看影片、努力複誦著英文的句子與單字，再看看中文字幕，隔天，一本正經對著女兒，解釋自己壓根兒不懂的英文。

▲身處在資源不足的家庭，林千祐藉著爸爸的用心與自己的努力，學好英文。她也會幫忙父母蒸碗粿，共同分擔家計。

直到林千祐念小學六年級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父親不會說英文。「我跟爸爸用英文講一些有趣的事，他完全沒有反應。」小五那年，林千祐已經能跟來買鹽酥雞的老外對答如流，當林峻巃第一次聽著女兒這樣說英語，心裡明白「女兒學會了」，但也知道，「超級英文老爸」這個形象，再也裝不下去了。

標錯價不賴皮 獲譽「誠信碗粿」
要孩子理解不能靠憐憫過一生

終於，他必須讓女兒認清這個「什麼都沒有」的老爸。林峻巃開始談了很多自己求學到出社會的失敗歷程，包括國中畢業後就開始打工賺錢，在都市裡吃了很多苦，也因為學歷低下被別人看不起。退伍後，二十三歲回去念高中，一念卻又念了三所學校、七年之久。

林峻巃還記得念高中時，底子差，當時數學老師跟他說：「你只要講『不會』，我就教你。但，你自己又做了什麼？」聽完這句，林峻巃心一狠，跑到光華商場買了國三數學參考書，「我花了兩、三天的時間讀，只喝水。」熬到文憑之外，附帶的價值，是體悟到「就算沒有資源，還是可以做些什麼」，例如，對孩子的機會教育。

他談起去年賣碗粿標錯價的事，本想貼文促銷「買十個碗粿，送一條蘿蔔糕」，卻只打了「買碗粿送一條蘿蔔糕」，引起眾人搶訂，後來發現事情鬧大，就跟女兒說，遇到事情可以閃躲，也可以選擇面對，「我怕她長大之後，遇到什麼事情就賴皮。」於是當時忍痛允諾照送，此事也引起回響，被譽為「誠信碗粿」。

雖然誠信碗粿去年瞬間吸引不少關注，但今年因為疫情緣故，生意休息了三個月，有些長期支持的老主顧知道這家人面臨難關，表態願意捐錢，但林峻巃說：「我不要，我不希望哪天我的孩子認為只要掉兩滴眼淚就有錢拿，我跟太太說，這樣就毀了，不可能靠同情、憐憫過一輩子。」

採訪過程中，林峻巃不只一次說「我沒錢、沒資源、沒本事」，也對女兒說「我有很多的失敗經驗」，這句話，他又延伸出三個給女兒一生受用的寶藏。

半生領悟出的三個傳家道理
失敗結果反著做 就能成功

第一，「我對女兒說，爸爸一生沒有成功的例子，只有失敗的例子，我有很多方法證明一件事情怎麼失敗，但只要反過來做，就能成功。」

第二，「我跟她說，因為爸爸一輩子沒有成功過，所以我也無法判斷妳做這件事會不會成功，那麼，妳想做什麼，我就會讓妳去試試看。」

第三，「別人是怎麼成功的，我真的不能理解，所以我希望妳要多問問那些成功的人，從中發掘一些道理，不一定要變成多了不起，但至少⋯⋯，」林峻巃說：「至少能扭轉這種貧窮的世襲。」

採訪時在旁聽著父親嘮嘮叨叨，很少當面表達感謝的林千祐，終於還是羞怯地說了：「很謝謝我爸爸，他不會英文，卻又這麼認真教我。」

這是一個父親的故事。他說自己什麼都沒有，但他明明給了女兒最受用的課、最飽滿的愛。父親節前夕，他也得到了女兒最貼心的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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