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30人組織的提案 兩個外資風向球助攻
二月二十六日的蘋果股東會，一項股東議案的表決結果，有如「小蝦米大戰鯨魚」的劇情，也暗示近年興起的綠色投資浪潮，已悄然來到全球企業巨擘的「家門口」。
美國西岸時間二月二十六日早上，在加州庫帕提諾市（Cupertino）的蘋果股東會現場，主持人後方的投影幕上，正秀出一個股東議案的投票結果：支持四○．六％，反對五九．四％，議案遭否決。
2月26日蘋果股東會上，由非營利組織SumOfUs發起的議案表決結果，引起市場關注。 這次的表決結果，引起在場股東陣陣騷動。「這樣的結果，幾乎前所未聞！」一位現場的蘋果股東的基金經理人米格爾（Miguel），在推特發文，強調該議案竟能獲得高達四○％的股東支持，著實令人吃驚，「這是投資人要傳達給董事會一個很強的訊號。」
相較多數股東會議案，訴求的多是董監改選、薪酬調整或企業併購等傳統公司治理事宜，這份議案的訴求相對「抽象」，訴求的，是公司是否落實「人權保障」的理念。
亮點：小蝦米大戰企業Ａ咖
提案具有「高度」外，另一個讓市場驚異之處，是該議案的提出者，是一家成立不到十年、正職員工人數僅約三十名的小型非營利組織——SumOfUs。
二○ 一一年成立的SumOfUs，在短短不到十年，就展現出不容忽視的戰力。以其全球擁有逾一千五百萬會員的號召力，透過網路社群動員連署，以及股東會投票的方式，向麥當勞、渣打銀行等大企業施壓，要求在氣候變遷、勞工權利及動物權利等議題明確表態，而且成績斐然。
例如，SumOfUs在麥當勞一八年的股東會提案，要求公司就使用塑料吸管進行報告，並評估繼續使用塑料吸管的商業風險。儘管提案當時被麥當勞董事會斥為「不必要且多餘」，在股東會也未通過，但幾個月後，麥當勞就在全球多家門市陸續推出紙吸管政策。
一五年，SumOfUs向渣打銀行遞交連署書，針對印度能源巨擘阿達尼集團（Adani）在澳洲一件涉及破壞當地藻礁的煤礦開發案，要求渣打停止融資；最終，渣打宣布退出該融資計畫。
惹議：蘋果涉侵犯言論自由
一九年，SumOfUs關注焦點轉向了蘋果。
去年九月九日，SumOfUs向美國證管會（SEC）提交一份股東議案， 議案中，SumOfUs質疑蘋果配合中國政府限制個人言論自由，陷香港、新疆及西藏等多地民眾於「不義」。
例如一七年， 蘋果應中國政府要求，大範圍刪除AppStore上的虛擬私人網路應用程式（VPN）；一八年，又進一步刪除逾六百個App，並僅表示絕大多數刪除的軟體與「非法賭博或色情」有關。
SumOfUs要求，蘋果應具體說明人權政策，「蘋果應每年向股東報告關於言論自由和資訊如何獲取的政策，例如是否具體公開承諾公司尊重言論自由作為一項人權，設立對言論自由和資訊取得保障的監督機制，同時公開過去一年公司對各國政府或第三方團體，要求限制言論自由與資訊取得的政策回應。」議案中如是寫道。
提案交到SEC後，蘋果一度以該議案與一八年股東會一未通過議案雷同、無須再提為由，試圖擋下提議，卻遭到SEC否決。
不死心的蘋果，於是在股東會通知書中試圖遊說股東，強調蘋果有義務遵守當地國法律，並表示「簡單地放棄市場，並不會給用戶帶來最大利益，因為這會給消費者帶來更少的選擇和更少的隱私保護。」
同時， 蘋果也指出， 公司在《 商業行為政策準則》中，已確保供應鏈的工作環境符合人權標準，且公司審核委員會完全由獨立董事組成，可把關相關決策，因此，「（SumOfUs）建議所要求的相關報告是不必要的。」
然而，SumOfUs並不買帳，立即回應指出，蘋果所強調的「供應鏈責任」，與「言論自由」是不同領域的人權問題。「這反映的，可能是（蘋果）對人權風險問題缺乏了解，或是有意將該問題導向別的方向。」SumOfUs公關主任布朗（Jamila Brown）接受《今周刊》採訪時表示。
另外，SumOfUs指出，蘋果所聲稱的《商業行為政策準則》並無法透過公開管道取得，股東與大眾無法獲悉蘋果所言是否屬實。
事實上，這並非蘋果第一次在人權議題受到股東質疑，早在一六、一八年股東會上，分別就有股東提出蘋果應對外揭露人權標準，強化相關政策和作法的類似提案，惟兩次議案股東支持率皆不到一○％。
助攻：投資圈指標機構力挺
那麼，何以這次SumOfUs的提案，能獲得超過四成的高支持率？ 一大原因， 或要歸功於兩大股權代理諮詢機構ISS和Glass Lewis的力挺。
身為目前全球最大、專為外資法人提供上市公司股東會議案研究、諮詢與委託書徵求的機構ISS，在公司治理諮詢頗具權威，所出具的報告往往足以左右外資投票動向，被譽為「投資圈的米其林指南」。
台灣最知名的例子，便是一五年矽品宣布與鴻海策略聯盟的股東臨時會前，ISS公開提出五大理由不支持矽鴻聯盟，導致大量機構法人倒戈，轉而支持日月光，間接促成後續日月光與矽品的合併案。
相較之下，Glass Lewis市場實力雖稍遜於ISS，每年仍為全球百餘國、兩萬餘場股東會提供代理投票建議。據了解，光Glass Lewis與ISS兩家機構合計，就占去美國九七％的代理投票市場。
今年蘋果股東會前夕，兩大機構罕見地一致呼籲機構法人， 就SumOfUs的議案投下「贊成票」。ISS的理由是，「（我們發現）蘋果公司在透明度報告的量化處理方法，對於中國政府提出的應用程式刪除請求、或可能涉及的風險解釋，幾乎沒有提供任何背景資訊。」
Glass Lewis則在建議報告中指出，蘋果必須在尊重言論自由權方面，表現出更高的透明度，才是「明智的作法」。兩者的表態，看在哈佛大學法學院公司治理研究中心副主任、暨聯合國責任投資原則（UNPRI）發起人之一的戴維斯（Stephen Davis）眼中，正反映了機構法人對公司治理的看法正在轉變，他解釋，「一般來說，只要客戶的需求改變，（ISS等）代理顧問的投票建議，也會跟進調整。」
戴維斯表示，投票結果暗示，這些法人對蘋果在中國所面臨的人權風險，已得出「肯定的結論」，認為長期來看，可能會對其營運構成相當威脅。「他們（法人）希望董事會能更清楚地說明，究竟打算如何處理這一（人權）問題；而蘋果如果不回應這次投票結果，勢將面臨相當大的壓力。」
推力：ESG股東議案激增
機構法人的轉向，除了有來自SumOfUs對ISS與GlassLewis的遊說的影響，更有一股在背後推動的龐大力量，叫做「ESG」（環境、社會與公司治理的簡稱）。
根據晨星（Morningstar）統計，一九年美國公司的年度股東會，共通過一七七項有關ESG的股東議案，每個議案平均獲得二九％股東支持，支持率連續兩年創下歷史新高。
今年初， 一直不願對ESG表達明確立場的全球最大資產管理集團貝萊德（BlackRock），在年度致股東信亦首次承諾，將在未來一年把ESG因子，納入所有主動基金的管理決策。「他們（貝萊德等機構法人）體認到，這些問題與被投資公司的長期風險、機會與價值高度相關。」戴維斯指出。
「 蘋果的投資人已敲響警鐘，庫克必須認真傾聽。」SumOfUs專案經理古普塔（Sondhya Gupta）在股東會後向本刊說，她心裡明白，這場以「 人權」為名的ESG之戰，SumOfUs將不再孤軍奮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