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無招 卷二:帝都逞威(摘要)

第三十八章︰燻煤氣儲家大哥腦子半殘,唱鼓書分離鴛鴦驀然重逢


儲仰歸坐起身來,就見身旁不遠處,母親鄢氏與弟弟儲仰寧躺在地上,兩人身上從頭到腳,蓋著張蘆席,只有兩人腳跟露在蘆席外頭。儲仰歸當即大哭,高聲嚎叫,哭娘,哭弟弟。

儲仰歸身旁站著王聖人,滴滴答答,不知說些什麼,儲仰歸全沒注意聽。末了,有個夥計將他扶起,塞給他一個包袱,裡頭是他幾件衣服,並有五兩碎銀子。之後,這夥計輕輕推著他,推出糧行大門,隨即關上大門。這一天,豐記糧行歇業,報請官府公差、仵作,上門驗屍,收殮鄢氏並儲仰寧屍身。
那天夜裡,儲仰歸先醒後暈,雖然逃得性命,腦子卻已些微受損,言行舉止看似正常,其實難以凝神思索。自此以後,儲仰歸遇事無法多想,稍一用腦,就頭痛欲裂,思路打結。遭王聖人派夥計驅趕出門後,儲仰歸不知重回糧行討公道,只是在街面上流浪。那五兩紋銀,隨即耗盡。

儲仰歸腦子微殘,沒法子多思多想,身上沒錢,四處流浪,竟成了乞兒。無可,無不可,他信步而行,有人施捨殘羹剩飯就吃上一頓,否則就是挨餓忍飢。有破廟宇爛亭子就借住一宵,否則就露宿田地裡或道路邊。就這樣,一路往北,迤邐而行,數年間,遊蕩過山東,進了直隸,然後,在天津紫竹林,碰上了魯老泉。

這魯老泉,其實並非歹人,在紫竹林這片地方,也算是急公好義,修橋補路,扶貧濟困。只因天主教教義、行事,均與中華傳統格格不入,魯老泉因緣際會,就成了反天主教頭面人物。儲仰歸不是天主教教民,不穿洋衣、不用洋物,一路流浪到紫竹林,為魯老泉所見,發了善心,收留儲仰歸。儲仰歸在紫竹林,待在魯老泉家幫忙雜務,農忙時下田耕作,農閒時下河打魚。

十餘年下來,儲仰歸已是望三十之人,神智雖常清醒,但仍偶爾糊塗,腦力有限,無法深思。此外,心智受限,導致生活轉變,多口腹之慾而舉動顢頇,漸漸就變成了臃腫胖子。這次,魯老泉招兵買馬,聚集眾江湖藝人到聖路易堂,指名要扳倒儲幼寧。事前,魯老泉編了一套數來寶詞兒,授予儲仰歸,令儲多所練習,翻來覆去背誦,每日演練。今日對陣,就要儲仰歸揭序幕,唱數來寶,臭天主教。

儲仰歸滴滴答答,有一搭,沒一搭,將儲幼寧八歲離家後,至今遭遇,勉強交代完畢。儲幼寧邊聽,邊猜,半聽半猜,才弄清楚他大哥十餘年來際遇。當下,儲幼寧拉著儲仰歸,進了教堂,面見洋神甫駙馬爺,說是希望能讓儲仰歸跟著他,一起在教堂暫住。儲幼寧到紫竹林聖路易沒幾天,兩度打跑魯老泉。若非儲幼寧,這聖路易堂不知要遭什麼罪,因而,儲幼寧說是要拉儲仰歸一起住,駙馬爺當然是無有不可,全都答應。

儲又寧並且言明,待魯老泉同意和解,不再攻打聖路易堂,他將攜儲仰歸離去。此事,駙馬爺亦同意。當天夜裡,儲幼寧勉為其難,抓筆寫字,寫了封偶有白字,文字欠通,但語意清楚長信。

信中,敘明在天津巧遇大哥儲仰歸,決定攜儲仰歸南下,至山東沂州府,設法奪回豐記糧行,為儲家討公道云云。次日白天,他帶著大哥儲仰歸,雇車進城,先到電報局,拍發電報,言簡意賅,說是另遇新糾葛,恐怕身上盤纏不夠,寄望金阿根能匯款若干,以充行囊之資。

其實,之前幾日,響屁爺離天津回北京之際,曾到電報局,替儲幼寧拍發電報回揚州,表示在天津遇不平之事,行俠仗義,須多勾留時日。因而,如今儲幼寧這封電報,就只是索求盤纏而已。拍發電報後,又至英吉利國所經營郵局,將昨夜所寫長信,買了郵票,貼上信封,投入郵筒。

在城裡辦完事,又回紫竹林,卻不是回聖路易天主堂,而是到村子裡,去找魯老泉。儲幼寧兩度打跑魯老泉,算是結了冤家。然而,兩次對陣,儲幼寧都手下留情,傷人不傷命,結的不是死冤家,還留了活結可解。

原本,儲幼寧無須再理會魯老泉,但現如今,他與大哥儲仰歸團聚,而魯老泉照拂儲仰歸十餘年,有恩有義有情有愛,儲幼寧不能裝作不知。更何況,儲幼寧日內將攜大哥,離開天津,南下山東,到臨沂討公道。臨走前,也該對魯老泉打聲招呼。

兩人到了魯老泉家門外,隔著籬笆,儲幼寧喊道:「魯老泉,我是儲幼寧,聖路易堂與你對陣那人。今天來,不是上門叫陣,而是謝謝你照拂我大哥。」

這話說完,籬笆裡門扉嘩地一聲打了開,魯老泉手上執把單刀,晃了出來,隔著籬笆,瞪眼瞧著儲幼寧。儲幼寧見狀,臉上使力拉起嘴角,堆了個笑臉,指指身旁儲仰歸道:「魯老泉,這人是我大哥。我八歲上與大哥分離,那天這才重逢。我大哥說,十幾年來,他住你這兒,現下,我要帶大哥離開天津,故而過來,向你道聲謝。」

魯老泉道:「那天,我見他沒跟我回來。找人去打聽,說是被你帶進教堂,還住了下來。咳,養他十幾年,說翻就翻,我最恨天主教,他卻住進教堂。這情分就算是完,你要帶他走,請便,我半句話沒有。」

儲幼寧道:「魯老泉,不,我喊你魯老丈好了。魯老丈,話不是這樣說,你想想,魯國柱要不是天主教神甫動刀,割掉爛腸子,還洗了腹腔子,早就沒命了。咱們不提甚麼孔老夫子,也不提什麼天主、基督,就說行醫救人,天主教神甫確實救了魯國柱。這事情,你不能說不對。」

魯老泉道:「我還是那話,天主教是邪教,大毛子、二毛子,全不是好東西。如今,你武藝高強,替天主教撐腰,我打你不過。但你別小看中華大地黎民百姓,眾家民氣皆反洋人,皆要砸天主教,今天幹不成,遲早有天會火燒連城,天下大亂,殺盡所有洋人。」

儲幼寧道:「魯老丈,你不了解洋人。洋人,你和他講道理,他也對你講道理。你要是蠻幹,他就船堅炮利硬壓你。中國雖大,大不過歐西所有洋人國。你說,民氣皆反洋人,遲早有一天火燒連城,殺盡所有洋人。真有那一天,所有洋人國必會聯手,幾國洋人,組成各國聯軍,打咱們一國。到時候,中國要吃天大的虧。」

「魯老丈,我這不是滅自己威風,長洋人志氣,事情就是這樣,要是惹翻了洋人,中華大地必遭荼毒。」

魯老泉道:「天主教占民地建教堂,禁拜祖先,不准掃墳,縱容地痞流氓入教,教民欺壓善良百姓,勾結官府,衙門素來袒護教會與教民。這口怨氣,咱們忍不下。這仇,遲早要報。」

儲幼寧嘆了口氣道:「嗐,魯老泉,咱們這是驢子彈琴給牛聽,我說我的,你說你的,兩人說不到一塊兒去,就說到太陽下山,說到明年此時,還是枉然。既然如此,咱們不說道理了,就說,你能不能給句話,還帶人去鬧天主堂不?」

魯老泉道:「你在那兒,我帶再多人去,也是枉然。」

儲幼寧道:「我要走了呢?」

魯老泉道:「我也想通了,你在不在,其實一樣。要知道,衙門偏著洋人,上回,縣太爺就派了親兵小隊,到教堂外頭擺陣式。一時三刻,我魯老泉還沒那能耐撼動衙門、攻下教堂。我在這兒等,等到哪天中華大地齊震動,遍地義民風雷起,我才動手。要動手,一起頭就砸了衙門,殺掉狗官,然後,才攻教堂。」

儲幼寧聽這話,身子不禁顫動,起了雞皮疙瘩。但轉念一想,倘若真有那一天,就算他在,也保不了教堂。而那一天之前,就算他不在,魯老泉也不會拉起隊伍,再度攻打教堂。因而,他放下心來,對魯老泉拱拱手,算是謝過照拂儲養歸十餘年恩情。拱完手,道了聲謝,儲幼寧拉著大哥,轉身離開,回教堂去。

回了教堂,儲幼寧將適才魯老泉之言,悉數轉述予駙馬爺。這洋神甫聞言後,微微仰著臉,出了會子神,繼而道:「唉,這死結,怎麼也解不開。我看,在華洋人遲早要遭劫難。遭了劫難後,各國必組聯軍反撲,到時候,換成中華大地遍遭劫難,無論信不信教,是不是教民,都要水深火熱走一回。」

又過幾日,有電報送到聖路易天主堂,給儲幼寧。電報裡說,五百兩款項,已匯至天津錢莊。電報上又說,之前接獲北京西什庫天主堂洋神甫電報,說是儲幼寧留在天津,係為濟弱扶傾,必須再做勾留。對此,金家上下甚為擔憂,故而,金阿根已指派金秀明即日啟程,自上海搭快船至天津,兩日可到。

那日,儲幼寧到天津城裡,先拍發電報,繼而寄出快信。那快信,內容詳實,講述在天津巧遇大哥儲仰歸,決定攜儲仰歸南下,至山東沂州府,設法奪回豐記糧行,為儲家討公道。而電報,則僅是簡略要求匯款。電報快,瞬間可達;信件慢,須得穿山過水,才能寄達。揚州金家,見了電報,尚未收信,就即時匯款,並派金秀明北上赴天津。

收了電報次日,儲幼寧又帶著儲仰歸雇車進城,至錢莊兌取五百兩匯款。將匯款兌換為銀票、碎銀兩後,帶著大哥四處轉轉,想找個小館子,吃頓好的。兩人整天待在教堂裡,飲食自然沒有外頭自在。儲幼寧自十五歲上,進了金家之後,飲食起居頗為豐裕。離開揚州,一路往北,經德州而北京,身上盤纏充裕,不缺銀兩,吃喝隨意,口腹之慾無憾。

這一陣子,每日待在教堂裡,雖不缺吃少喝,但總不像之前,想吃啥就點啥吃。因而,到了天津城裡辦完了事,就帶著大哥四處蹓躂,想找家小館,哥兒倆打打牙祭。這幾日,儲幼寧與大哥相處,漸漸熟稔大哥習性,曉得他這大哥,言行舉止大體正常,無虞失常,但腦力有限,沒法子多思多想。因而,儲幼寧只能撿簡單事情,說予大哥聽。

尤其,儲仰歸竟從不問儲幼寧,父親儲懷遠後來如何?帳房師爺閻桐春後來如何?還是儲幼寧撿簡單情節,約略告知儲仰歸,就說儲懷遠與閻桐春俱已仙逝。對此,儲仰歸亦無悲痛之情。儲仰歸曉得饑渴,曉得疲困,能吃能睡,簡單言談話語也算正常,但沒法子聽得懂繞彎道理,也沒法子講清楚繞彎道理。

此時,二人正在街頭上蹓躂,驀然間,儲幼寧就聽見熟悉鼓槌擊鼓聲,咚咚咚咚幾聲,接著,則是月牙板互擊幾下,繼而,則是大鼓書詞兒流竄而出。儲幼寧心頭大震,又驚又喜,順著唱腔尋聲而去,繞過牆角,拐個彎,眼前是道人牆。他走入人牆,撥開眾人,眼前豁然開朗,果然,韓燕媛站在當中,眉目流轉,風情萬種,正唱著大鼓書。

一旁,韓福年則是咿咿呀呀,還是拉著胡琴。但定眼細看,韓老頭精神不濟,眼旁有殘屎,鼻下有涕痕,邊操琴,邊打哈欠。儲幼寧曉得,韓老頭阿芙蓉癖好頗深,看樣子,癮頭上來了。

韓燕媛唱功了得,圍觀眾人不時叫好。儲幼寧也不出聲,就是站在人群中,時候不大,韓燕媛眼神一轉,就見到儲幼寧。兩人四目相對,立時傳情,雙方皆是喜不自禁。之前,儲幼寧與蓋喚天攻打東城剛健宅院,兩人皆負重傷。後來儲幼寧昏迷多日,韓家父女入住蓋喚天先農壇宅院,韓燕媛衣不解帶,日夜照護儲幼寧。

待儲幼寧甦醒後,次日韓家父女即離去。在那之後,儲幼寧又見過韓燕媛幾次,但每次相見,雖然近在咫尺,卻有千山萬水相隔其間,阻絕情意流通。之後,經蓋喚天、響屁爺開釋,儲幼寧對重見韓燕媛已心死。

儲幼寧與蓋喚天、響屁爺,離京赴津前,天橋藝人曾在永定門外雞毛店,擺餞行宴。當時,韓福年父女並未現身,儲幼寧當場並未詢問韓家父女下落,而眾人亦假作不知,無人提及韓家父女。當時,隱隱約約,儲幼寧心中覺得,韓氏父女失蹤之事與蓋喚天有關,但他亦未就此質問蓋喚天。儲幼寧與天橋藝人就此別過,此後再無韓燕媛音訊。

如今,驀然間在天津地面猝然相遇,兩人都是又驚又喜。對此,儲仰歸自然毫無所感,老頭韓福年則是毫無表情,還是暮氣沉沉,拉著胡琴。好不容易,韓燕媛唱完一曲,斂了一回賞錢,就此打住,眾人也就散去。儲、韓見面,心中說不盡喜悅,千言萬語都化為凝視眼神,互看幾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儲幼寧帶著諸人,找了間館子,要了個套間,點了幾個菜,拉下帘子,四人就此吃了中飯。席間,儲幼寧先詳盡說了別後諸事,也言及,將帶大哥儲仰歸回臨沂老家,向王聖人討公道,要回豐記糧行祖產。

之後,韓燕媛講述別後景況道:「你傷好了後,我和乾爹搬離蓋幫主先農壇宅院,還是回南城永定門外雞毛店那兒。每日裡,依舊是進城去,在南城天橋一帶賣藝。但沒多久,就出了事。」

說到這兒,韓燕媛略略偏著頭,拿眼瞧了韓福年一下,繼而道:「你知道的,我乾爹有煙癮,每天賣藝完事之後,我們都去煙館那兒,淘弄點煙土渣子,拿回雞毛店那兒。晚上睡前,早上起身後,總得燻幾口,這一天才能晚上睡得著,白天能幹活兒。」

「其實,我們給那點錢,根本買不著啥東西,連煙土渣子都買不著。這還是因為花子幫照應,我們按時繳例錢,花子幫就給點照應,要煙館稍微通融,好歹每天給點煙土渣子,讓我乾爹對付著過。」
「有天晚上,賣完了藝,去煙館淘弄煙土渣子。那天,剛好煙館換了管事的,原來那管事的,我們也熟了,每天都準備好一點煙土渣子,等著我們去取。新來管事的不識我們,講話就難聽了點,我乾爹一不高興,就踢翻地上一盆洗煙槍水。那水一漫,就淹溼了一包大煙煙土。這下子闖了大禍,我和我乾爹,當時就被煙館拿住。」

「後來,我說了多少好話,煙館才找來花子幫,連夜通知蓋幫主。蓋幫主過來,先是攬下那包煙土,說是花子幫照價賠償,把我們贖了出來。繼而,蓋幫主說了,說是我和我爹得離開北京,到別處去討生活。」

「我後來想想,這是蓋幫主有意如此,要藉這事情把我支走,免得分了你的心。其實,蓋幫主對咱麼父女也不薄,臨走前,送了我們五十兩銀子,還請我們吃了頓飯。那頓餞別飯,也是在雞毛店那兒,擺在地上。那天,還來了個洋神甫,就是西什庫天主堂那個神甫,叫什麼響屁爺的。」

「天橋藝人,像是金牙秀才、魯定中等也一起吃這送行飯。那頓飯,旁人都假作不知,不提你,獨有洋神父響屁爺話多,說什麼西洋有個哲學家,叫什麼名,這名,我總也記不住。響屁爺說,那洋人哲學家講,男女之間,可以有一種什麼愛,就是不住一起,不是一家人,也能有愛,什麼清清白白的愛。結果,蓋幫主罵響屁爺,要響屁爺別胡亂攪和。」

「我倒是想問問響屁爺,那洋人哲學家,講的是什麼樣兒的愛?但我還是沒問。就這樣,拿了蓋幫主五十兩銀子,其他人也送了點程儀,我們父女倆,就離開了北京城。離開北京後,一路往東南,就到了天津。離開北京,日子不一樣,每天不一定能淘弄到煙土渣。那五十兩銀子,是保命錢,不能拿去買煙土。因而,我義父這口嗜好,沒煙土渣時打飢荒餓一頓,有煙土渣時飽一頓。就這樣,時候一久,他腦子就不太靈光,看著正常,也還能拉胡琴,其實腦子不夠使。」

儲幼寧聽了,啞然一笑道:「咱們倆,還真是同病相憐,我大哥,你義父,兩人都一樣,都是看著正常,其實腦子壞了,腦力不夠使。」

二人相談甚歡,聊著聊著,自然而然,就聊到未來。韓燕媛容顏轉黯,問儲幼寧道:「你帶著你大哥去臨沂討公道,要回祖產,討回那糧行,又能怎樣?難不成,你留在臨沂不走,幫著你大哥經營糧行?你不回揚州了嗎?不是說,你夫人早都給你生了大胖小子,你怎能不回去呢?你要回揚州,誰幫你照管你大哥?誰幫你管糧行之事?」

儲幼寧兩眼直勾勾,盯著韓燕媛看了會子,繼而轉開眼神,沉思片刻道:「妳說這話,正好講到點子上。這,的確是個難題。剛才,有個想法,湧上我心頭。我想,可不可以,妳帶著妳乾爹和我一起走?一起去臨沂。等我拿下糧行之後,交予妳經營。我一家五口,爹娘、二哥都不在了,就這一個大哥,腦子也壞了一半。我把糧行交給妳,妳自去經營,無論賺多少錢,都歸於妳,唯一擔待的,是替我照顧大哥。」

「我想過,我大可以帶著我大哥一起回揚州。但我大哥畢竟幼年時,在臨沂生長,現在腦子不夠使,回到個熟悉環境,比較能安生過日子。倘若到了揚州,我東顛西跑,沒法子常在他身邊,得委由我義父家,另外派人照料他,反而沒留在臨沂舒服。」

韓燕媛聞言,嬌嗔道:「我要你糧行幹什麼?我一個走江湖女子,自幼拋頭露臉,走江湖走慣了,要我去當糧行主事,我一不懂糧行營生,二不會使喚底下長工夥計,根本壓不住陣腳。」

儲幼寧道:「這妳不用擔心,我如拿下糧行,定然對夥計長工把話講清楚,此後由妳擔起主事大任。妳雖是女子,卻絲毫不弱,妳精明幹練,本事頗大,能挑重擔,能扛重任。這一點,我可是親眼所見。」

韓燕媛道:「這,也不是你說了算。你剛才不是講,揚州那兒,你義父派了你義兄,要趕到天津,與你會合,共商大計。」

儲幼寧道:「這也怪我,寫了封長信,信裡敘明事情始末,之後,又拍發電報,電文只說要揚州匯款。信慢,電報快,揚州那兒,我義父見了電報,不知原委,心裡犯急,就要我義兄即刻啟程來津。沒事,過兩天,我義兄到了,我與他商量,他應也會同意我看法,把糧行交與妳們父女經營。檯面上,說是交給妳義父,其實,就是交給妳。我這義兄與我感情最是交好,他曉得我性情,我們生死與共,他對我無不支持。」

飯後,儲幼寧帶著大哥,送韓燕媛父女回住處。韓燕媛在北京,住城外窮苦雞毛店旁;在天津,則是住城外海河邊村落,距紫竹林不遠。兩人分手時,儲幼寧講定,日內金秀明抵達天津後,即邀約韓家父女到聖路易教堂,與儲幼寧、金秀明相見。

兩天後,金秀明抵達天津,雇了洋車,直抵紫竹林聖路易天主堂。兄弟二人相見,自是親熱異常,訴不盡別後諸事。當夜,金秀明即宿於教堂。

魯老泉兩度攻打聖路易堂,都被儲幼寧擋住,鎩羽而歸,此後,氣燄消減,火氣全失。因而,魯國柱一家四口已搬離教堂,搬回村中。甚且,金秀明抵達教堂之日,紫竹林漁村中又有幼兒腹痛如絞,為魯國柱送至教堂,請駙馬爺掌刀割治。事為魯老泉所聞,但竟無反制,任由魯國柱把幼兒送至教堂。金秀明抵達聖路易堂之際,駙馬爺正動著刀,為幼兒割治腸病。

當晚,儲幼寧與金秀明徹夜清談。一起首,當然得問金阿根、莫氏、金秀蓮好。繼而,探問劉小雲與兒子訊息。之後,則是費時頗久,交代與韓燕媛關係。儲幼寧與金秀明少年訂交,情如兄弟,又曾多次患難,心意相通,彼此毫無隔閡。因而,儲幼寧一五一十,將與韓燕媛戀情,從實交代清楚。

講完之後,儲幼寧呼地一聲,鬆了口氣道:「這些事情憋在肚子裡,不能與蓋喚天討論,不能與響屁爺商量。其他人等,當然更不能講。揚州家裡,金爹爹應能體會我心情,但金爹爹畢竟是長輩,不宜對他說這些事情。想來想去,也就是只能告訴你,也只有你能體會我心中苦楚。」

金秀明道:「幼寧,這也難為你了,與這位韓姑娘相愛,卻彼此自持,毫無越矩之事。這樣,就好交代、好落場,各方面都留了餘地,方便處理。倘若有了男女之事,彼此拖泥帶水,難分難捨,事情就不好辦了。就你所言,這韓姑娘能文能武,闖過大風大浪,要是由她出頭主持豐記糧行,既照顧她義父,也照顧你大哥,自是最好不過。」

談完韓燕媛,金秀明對儲幼寧道:「幼寧,你離揚州一年,這當中,世事變化極大。一年之內,鐵路開築迅捷,不斷往內陸延伸,咱們揚州鹽商好日子,眼看著就要到頭。爹爹見機快,說是賣私鹽這營生,得慢慢收攏,漸漸結束。爹爹如今另有打算,想把銀子弄到上海去,在上海買地皮,蓋房子,說是裡頭利潤大。」

原來,上海自有租界以來,工商業頭角崢嶸,市面繁華,一年一個樣。市面繁華,欣欣向榮,房地資產自然跟著水漲船高,租界內地皮價碼,幾年翻一次身,江南殷實富商趨之若鶩,大炒租界地皮。金阿根早有入市上海之心,然而租借地皮已然炒高,金阿根因之猶豫躊躇,始終未能下手。

此時,上海租界又有新舉,公共租界當局在租界之外築路,稱為「越界築路」。築路之後,雖然路在租界外,租界洋人卻取得所築道路兩旁沿線警務權,並設立名目,收取稅費。如此一來,所謂越界築路,無異擴張租界範疇,在原有租界外,又擴充一片「半租界」地面。金阿根看準機會,決定移轉營生根基,由揚州鹽業,轉為上海越界築路兩側沿線房產。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金阿根欲赴上海打天下,最是需要人手,除金秀明外,就指著儲幼寧。因而,此次金秀明北上天津前,金阿根特為交代,要金秀明見著儲幼寧後,交代儲幼寧,儘速結果天津之事,趕回揚州,協助金阿根,金家父子三人齊赴上海,打下新江山。金秀明離家北上時,金家尚未接獲儲幼寧長信,尚不知儲幼寧與大哥儲仰歸重逢,更不知儲幼寧將繞往山東臨沂,奪回豐記糧行。

如今,兩兄弟見面,金秀明曉得儲幼寧欲往臨沂,當然鼎力支持,說是趕緊把事情辦好,然後回歸揚州。第二天一早,儲幼寧帶著金秀明,面見洋神甫駙馬爺,讓二人相識。

駙馬爺說,昨日給紫竹林孩童動刀割爛腸,漁村並未阻撓,顯係魯老泉改了主意,教堂危急已過。就此,駙馬爺與儲幼寧俱曉得,儲幼寧保鏢大任,功德圓滿,就此告終。聖路易堂,無須儲幼寧續當保鏢,儲幼寧可離天津,南下山東臨沂,為儲家討公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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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無招 卷二:帝都逞威

王駿

由 鏡文學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