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免運風暴來襲！

早上十點的八樓大會議室裡，路西法正親自主持由例行的主管會報改名的「緊急應變會議」。至於要緊急應變什麼呢？負責會議記錄的美∼樂蒂看向路西法，他以「免運大戰之圍城殊死戰」這名稱來定了調。

此次會議規定各部門組長級以上的主管都須出席，在場約二十多人，但全都鴉雀無聲，面色凝重地看著白板上的「國內五大B2C電商排行榜」。 1. 萬家電商：成立最早、上市公司、第三方支付

2. KOKO電子商城：有自家的電視購物頻道、主推團購活動

3. 蝦拚購物中心：淘寶平價供貨、背後有國家級資金支持

4. 光速特賣網：超好買跨平台介面、最齊全電子支付

5. 九州在線：？

「我們的優勢在哪？」路西法指著自家公司名稱後頭的那個問號，厲聲問道：「我們九州到底有什麼優勢，可以打贏這場殊死戰？你們誰來說說。」

沒人敢吭聲。腦袋正常點的，都知道這話是老闆的開場鋪墊，並不是真要人去認真回答SWOT還是PEST分析之類的玩意兒。倒是最角落有人低聲嘟囔著「九州優勢就是換招牌換最多次」，登時惹來一片吃吃笑聲。

—（赫曼．西蒙﹝2017︺。《隱形冠軍：21世紀最被低估的競爭優勢》。 天下雜誌。）

打從上週「蝦拚購物」宣布即將祭出三十億元、長達三個月的運費補貼活動後，九州上上下下包括打掃阿姨在內，就全把這事當成頭等八卦在瘋傳。身為主管的又怎可能沒聽聞些許風聲，好歹要棄船換車也得搶時效啊。因此在場眾人都清楚，真正讓人愁眉苦臉的，是下一張的簡報內容。

路西法示意美∼樂蒂按一下滑鼠，首先出現動畫效果，第四名的「光速特賣網」跟第五名的「九州在線」各被打上了一個斗大紅叉，緊接一個淡出／淡入轉場特效，一篇商業分析網站的文章由底部緩緩浮現。

這篇文章預測，這場免運大戰是由蝦拚購物搶先發動，各家電商再怎麼不情願，面對逐月滑落的業績遲早都會被迫跟進，投入大量資源一起共襄盛舉。而在三到五個月內，目前的第四、五名網站恐將出現資金危機而收場，蝦拚購物或有機會坐二望一。但無論如何，在這場免運大戰中，消費者肯定是最大贏家。

「這種分析文章連猴子都會寫，真好意思讓人花錢訂閱。」路西法不屑地冷笑。他掏出手帕邊擦汗：「猴子都知道，消費者只要能省個五元十元，肯定跟鯊魚聞……到血一樣，還要他特別來講？」

路西法的語句裡出現不尋常的停頓，但在場只有娜塔莎注意到了。她好奇地抬頭看了眼，發現他臉上汗出如漿。或許是面對這場免運大戰的壓力太大了吧，她心想道。

各家電商都以年度大戲來操作的「雙十一購物節」，都常有人詬病商品會事先抬高價格再下殺了。相較之下，這免運費活動可就是真槍實彈地補貼回饋了。對消費者來說，這才是真正可以大買特買的時候。

比方原本九州在線要求購物滿五百九十元門檻，就可以省下四十五到八十元不等的物流費用，而在免運活動時，就算買條三十九元的充電線，也能夠免費寄到家，但這運費是得掏電商口袋錢來補助物流業者，不會包含在商品費用裡的。就算有心人逐日下單十條三十九元充電線，電商前後就一共至少得補助四百五十元運費，這還不算入對方可能有退換貨的狀況。

因此站在同行角度來看，主打免運費壓根兒就是一場「電商大洗牌」。這次路西法取的會議名稱確實貼切，活生生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戰」。

只是話說回來，這篇分析文也太高估了九州在線的本事了。自家的資本額不過十億，但人家是拿出三十億來打這場免運戰。舉個例子來對照，就好像把老弱婦孺全算進去，舉國上下總人口只有一百萬，但敵軍卻出動三百萬精兵，這場戰爭還能怎麼打？更可怕的是，就算這次僥倖撐過去了，但人家已經撂下狠話，後邊還有無數組「三百萬精兵」等著投入，自家士氣再怎麼高昂，面對這無窮無盡的攻勢，也總有崩潰的一日。

就算是諸葛亮、拿破崙再生，面對這「不可能的戰役」也只能搖頭嘆息了。願不願意跟著拿錢出來燒、用不對等的方式打這場免運戰，最終的命運只差別在「死得快」跟「死得更快」罷了。

路西法再一次看向眾人，卻只看到滿座此起彼落的搖頭嘆息。

「可是真要說起來，不過就差在那幾十元的運費補助而已，有這麼嚴重嗎？」週末愛麗絲到湯米家約會時，曾這樣問過他。當時LINE群組上把這事渲染得如公司快破產般嚴重，搞得她也沒啥心情好好享受兩人週末了，只是這箇中緣由，她的小腦袋怎麼也參不透。

「妳有聽說過一杯可樂冰沙打倒傳統雜貨店的故事嗎？」湯米在沙發上一邊滑著手機一邊心不在焉地問。

「沒有，那是啥米？是每天請雜貨店老闆吃一杯冰沙，讓他糖尿病住院，所以沒辦法開店嗎？」

湯米笑罵道：「切，就算每天請他吃牛排也很難吃到中風好嘛。那是八零年代連鎖便利超商開始進駐市區後，就想收拾傳統的雜貨店來擴大版圖。畢竟那時候想買包菸、餅乾還是打醬油的，大家還是習慣去街角的柑仔店，順便聊聊社區八卦嘛。反觀連鎖超商開店成本高，東西也自然賣得貴一點。」

「哦，難怪沒印象，因為我還沒出生嘛。」愛麗絲若有所思道。「我小學的時候，媽媽已經叫我去小七買醬油了。」

「好啦好啦，我就是老牛吃嫩草。」湯米自嘲後繼續說：「反正呢，便利超商就想出一個行銷狠招，他們在夏季時推出了一個『買三十九元送小杯可樂冰沙』的活動，然後不到年底，社區傳統雜貨店就紛紛關門大吉了。」 「咦？為什麼？」愛麗絲好奇問道：「小杯冰沙也沒多少錢啊，為什麼會影響到雜貨店？」

「小杯冰沙當時只賣九元，成本非常低。可是當時你要是在正熱昏頭的大中午，被媽媽派去買瓶醬油、幫爸爸買包菸的，你會選擇去傳統柑仔店順便被阿伯阿嬸抓著亂哈啦，還是去會多送一杯冰沙還有冷氣吹的便利商店？」

「哦，我懂了。」愛麗絲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說，那杯冰沙就等於現在的單筆運費補貼吧？」

「沒錯。而且當時連鎖超商還把其他日用品打折促銷，擺在櫃檯附近，讓消費者產生錨定效應，順帶買得更多。但這樣自然就更壓縮傳統雜貨店的生存空間了，他們手上的回籠款有限，撐不了多久。」

「那雜貨店都沒有想辦法活下去嗎？」

「他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啊。降價促銷、集點贈品、DM派送、社區活動，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了，也有店家跟著推出『來店消費送冰棒』……能做的都做了，但就是比不過財大氣粗的連鎖超商。結果怎樣就不用說，送冰棒的死最快，而其他死撐活撐的也撐不到新年了。」

愛麗絲爬到湯米身上，抄起他的手機問：「所以這就是你最近常上人力銀行的原因嗎？」

湯米臉上的神色亦苦亦甜。他抱著愛麗絲說：「我可是在幫我們兩個人看的。」

「所以呢？大家打算這次就玩完、一起game over了嗎？」路西法看著一片死寂的會議室，臉色泛紅、疾言厲色地問道。

此話一出，氣氛更凝重。席中有幾個人心中有鬼，頭垂得更低，不敢對上路西法的目光。路西法冷笑道：「媽的，你們不要以為沒人知道，我在家就聽到風聲了。啊，好幾個人跑去找獵頭公司，急著找退路了是吧？我跟你講，早點死心吧，這關過不去，你就是個敗軍之將，誰要用你？」

眾人相視苦笑。但大部分的人，似乎並不是真想從彼此的表情中，看出誰是不戰而逃的背骨者，反而比較想確認是不是有誰真成功地找到了避風港。

路西法用袖口抹去額上汗水，然後猛地一拍桌子：「到底有……有沒有人在想怎麼度過這次難關？還是都在想怎麼跳船比較快？沒關係，你也不要這麼卑躬屈膝去外面求個位子嘛，這樣，我現在就宣布，只要你支個好招度過這次免運危機，我這個位子可以讓你坐啊。」

這番話讓傑森登時雙眼放光，熱切地看向克里斯。但他卻故意視而不見，自顧低頭苦笑著。特助啊，這關要是過不去，公司保不定就下台一鞠躬，這勞什子的九州總經理是還能值多少錢？

在場所有人都期待路西法趕快點開下一張簡報，來緩和一下現場氣氛，哪怕是上月KPI未達標還是業績檢討啥的，至少讓幾個人輪流發言、挨罵幾句，都能改善一下現在幾乎快窒息的氛圍了。傑森偷發個LINE訊息給美∼樂蒂，要她幫忙按一下「下一頁」，誰知她竟雙

手一攤，表示愛莫能助，因為整場簡報就只準備這麼兩張，後邊沒了。

知情的人一臉苦澀。會議也才進行不到二十分鐘，看來剩下的時間全留給總經理訓話了。說啥讓公司度過難關的，先讓自己度過這痛苦的會議才是正經的吧。

路西法又在擦汗，呼吸變得急促，表情也有些扭曲。他坐了下來，沉默了三分多鐘。與會者簡直度日如年，除了塗鴉時的紙筆摩擦聲、以及此起彼落的不安咳嗽聲外，現場又陷入了難受的沉默。

路西法語氣放緩和些，說道：「不到一個禮拜了耶，人家的免運就要上線了。我們一點對策都沒有，就一定等著被打爆了嘛。這樣啦，大家來集思廣益一下，先讓每個部門頭頭都來講講，有什麼實際作法。娜塔莎，妳的網站營運部打算怎麼應戰？」

毫無心理準備下被點名，娜塔莎顯得有些尷尬。老師咧，人家用你的三倍資本額來打行銷戰，但公司卻不願投入分毫資源，這還真要能想出解套辦法，她就可以自命為台灣版史蒂夫．賈伯斯，還是彼得．杜拉克再世了，而不是區區一個部經理好嘛！她沒有思路，只好彙整一些腦子裡的庫存點子道：「我覺得對消費者最大的誘因，不外乎是商品真的便宜，所以我們這邊會多辦些促銷活動，像是整點搶折扣碼、限量商品出清、福利品週等等。促銷方面除了加強原本的部落客導購分潤、網紅開箱文之外，我們現在也打算藉著首頁改版，把這些文章直接放上我們網站，提高衝動消費的頻率……」

路西法不耐地擺擺手，示意可以先打住了，接著又點名克里斯發言。他倒是有備而來，打開文件夾展示圖表：「咱這邊發現，上個月手機下單比例，比去年同期又再高了八個巴仙，所以我認為APP部分很有必要改動改動，用AI手段導入些主動推薦項目，跟信用卡公司緊密合作、開發些優惠回饋策略之類的。另外這一季咱也會追加包括街口、台灣Pay跟橘子支等行動支付，還有不少可折抵現金的折扣。再來呢，咱部裡也會抓緊時間上架新類別，比方最近很火的寵物鮮食、海外拍賣、網路排隊餅店之類的。這些營銷方案，個人認為對於提振業績是有正面效益的。」

克里斯的報告講得具體些，贏得一些疏落掌聲。他帶著勝利目光瞧了眼娜塔莎，又再看了看路西法。只聽得對方評道：「聽著還行。克里斯你就掌握一下進度，盡快完成吧。」

接著幾個主管繼續發表意見，比方米蘭達提出加入一個電話購物專線，照顧不愛在手機上打字的銀髮族群；有人覺得可以針對部分重點商品開放免運；也有人認為要加強社群跟關鍵字的廣告投放；有人想找網紅開直播喊賣，可以看同事們有無認識的就能省下出場費……

路西法的臉色愈發難看。等到該發言的全都講完一輪，路西法猛拍桌子道：「你們講的，我用四個字就歸納完了：了．無．新．意。除了克里斯多少還講到點子上，你們能想到的，人家也早都想到了。這次蝦拚不光是免運，什麼活動、新品、改版的，人家也是該做的全先做了，擺明就是要來個趕盡殺絕，然後你們……你們……」路西法突然猛烈咳嗽一陣，臉色給憋得通紅，像是喘不過氣般地壓著胸口。

眾人面面相覷，心頭沉重萬分，均有不祥預感。看來這次事態遠比想像中嚴重了，我們的總經理大人不知打聽到什麼對手的可怕內幕，看看壓力都大成這樣，幾乎是亂了分寸，之前開會可從沒這麼失態過呀！

美∼樂蒂趨前拍了拍路西法的後背，並端上熱茶給他緩緩，但他一把推開，繼續說：「你們想……想不出對策，沒關係，就叫下面的人也一起動起來……之前不是都固定有開跨部門的動腦會議，你們就……密集……開密集點……重賞之下……」

路西法的話還沒說完，一張臉已漲得紫紅，身體向左歪斜一邊，接著他忽然矮身半蹲，兩手緊抓著桌子邊緣，像是鼓足全身力氣要發功翻桌了。坐得最近的美∼樂蒂跟另外兩位主管給驚得雙腳連蹬，連人帶椅遠離桌邊。

路西法以驚詫中帶有幾分恐懼的目光盯著前方，保持這奇怪的姿勢定格數秒，然後他支撐的雙手失去了力量，隨著「砰」地一聲悶響，往左摔倒在地板上。

會議室內的驚叫聲四起。這時眾人才回過神來，原來總經理剛剛的詭異斷句、難看臉色、異常出汗等異狀，不完全是因為敵手太過強大，而是他的身體出了狀況！

「快打一一九叫救護車！」米蘭達大喊。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