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心理:人需要自由與自主權
.人需要自由與自主權
一九七○年代晚期,哈佛與耶魯的研究人員發表研究結果,解釋為什麼提出警訊會有反效果。
研究人員與地方上的安養院「亞頓之家」(Arden House)合作,進行一場簡單的實驗。某層樓的院民被提醒,他們可以自由按照自己的意思掌控生活,自行選擇房間要如何布置、是否希望安養院人員協助重新擺放家具。他們可以決定如何打發時間,是否要拜訪其他院友,或是想做點別的事。此外,院民還被提醒,要是有任何不開心的地方,可以提出意見,事情才能改變。
為了強調這一組的院民有自主權,他們還獲得額外的選擇。一箱室內盆栽被傳送下去,問他們想不想照顧植物,要的話想選哪一盆。下星期會舉辦兩天電影之夜,他們被問及想不想去、想去哪一場。
另一層樓的院民也聽到類似的話,但沒提到他們可以自由掌控。他們被提醒,工作人員已經替他們準備好房間、盡心盡力讓他們開心。這一組的老人同樣收到盆栽,但被告知護士會替他們照顧植物。此外,他們也被提醒下星期會播放電影,他們已經被安排到兩天中的哪一個場次。
過了一段時間後,研究人員追蹤院民的情形,找出提醒是否產生任何效果。
結果很顯著:獲得更多主控權的院民心情更好,更朝氣蓬勃、精神抖擻。然而,長期效應更為驚人。十八個月後,研究人員檢視兩組人的死亡率。獲得更多自由與掌控權的那層樓,過世人數不到另一組的一半。感到有自主權似乎讓人更加長壽。
人需要自由與自主權,感到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自己要做什麼。人們希望有選擇的權利,不受隨機的命運操弄,不任由他人擺布。
人們也因此痛恨讓出主導權。選擇太重要了,就算將因此付出更高的代價、即使有所選擇會讓他們更加不幸,人們依舊寧願自行抉擇。
某項研究請受試者想像自己是早產兒茱莉的爸媽。茱莉因為腦出血,住進醫院的新生兒加護病房,靠呼吸器維持生命。不幸地,經過三星期的治療後,茱莉的健康情形並沒有好轉,醫生找來父母解釋情況。
眼前有兩個選項:一種是停止治療,意思就是說茱莉會死。另一個選項是繼續治療,但茱莉依舊可能撐不下去。即便救活,她仍會有重度神經功能缺損問題。兩個選項實在都稱不上理想。
受試者分為兩組,一組被要求自行決定,看是要中止治療或繼續搶救。另一組則被告知醫生會替他們做選擇,而且醫生已經判定,符合茱莉最佳利益的做法是停止治療。
以上顯然是令人左右為難的情境。不論是自行做決定,或是由醫生替自己決定,所有的受試者都感到焦慮、痛苦、心煩意亂—以及罪惡感。然而,研究人員發現,得以自行選擇的人心情更是煎熬。他們必須親自選擇要不要拔管這點,讓整件事雪上加霜。
即便如此,「自行選擇組」不願放棄主控權。被問到時,他們表示寧願自己做決定,也不要由醫生來決定。就算他們因此陷入更為頹喪的情緒,依舊希望自己來。
.抗拒心理與「反說服雷達」
前述的養老院研究與抉擇研究,解釋了寶僑的汰漬洗衣膠囊發生的事。人們喜歡能自行掌控選項與行動,要怎麼做是他們的自由。當其他人威脅到那樣的自由,或者限制你的自由,你會不舒服。人們被告知不能做或不該做某件事的時候,他們的自主權受到干涉,無法把自身的行為視為是自己要那麼做,也因此他們會反抗:你誰啊,憑什麼告訴我開車不能打簡訊?那片青蔥的草地,憑什麼我不能在上面遛狗?
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人們自行做選擇的能力被奪走、甚至是受威脅時,失去主控權的可能性會刺激他們行動,而重獲掌控感—感到有自主權—的方法就是跑去做被禁止的事,例如:一邊開車,一邊打簡訊;放狗在草地上亂跑;甚至是大口吞下汰漬洗衣膠囊。只要做被禁止的事,很容易再次感到做主的人是自己。
人們甚至可能沒那麼想在開車時打簡訊,但是當外界威脅要限制這種行為,想唱反調的心理就跑出來了。禁果分外香甜。比較甜的原因在於,吃下去等同於奪回自主權。
限制會帶來名為「抗拒」的心理現象。人們感到失去自由或自由受到威脅時,就會出現這種不愉快的狀態。
此外,縱使是被要求做某件事,而不是不要做,同樣也會心生抗拒。不論是鼓勵民眾購買油電混合車,或是替退休存錢,這類的勸說通常會無意間被當成侵犯他人的自由,讓人無法認為是自己在主宰自己做的事。
無人勸說時,人們會自認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們認為自己的行動,來自自身的想法與偏好。他們會有興趣購買油電混合車,唯一的原因是符合自身的想法與偏好。他們是環保尖兵,或者他們喜歡那種車的造型。
試圖說服人們看看吧,那反而會讓事情更複雜,因為這下子他們要是想買油電混合車,就多了一種解釋。除了他們原本就感興趣,如今還有另一種可能:或許他們考慮買油電混合車,原因是有人告訴他們應該買。當感興趣的原因有其他的解釋,將侵犯到人們的知覺自由。如果考慮買油電混合車是因為有人說該買,代表那行為其實不是由自己驅動,握有主導權的人不是自己,是別人。
就是因為這樣,如同「汰漬洗衣膠囊大挑戰」的例子,人們為了重新感受到自主權,被勸時通常會反抗。你要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反著來。
你要我買油電混合車?
謝謝你的建議,但我覺得特別耗油的那款比較好。你要我替退休存錢?你等著看,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催促、命令或甚至只是鼓勵人們做某件事,他們做那件事的意願通常會下降。甚至就連人們一開始就想做的事,但被建議後,也會出現抗拒心理。舉例來說,如果在職場上倡導開會時要多多發言,也有人原本就樂於發聲,感覺上計畫會順利進行。既然員工想發表意見,公司也希望員工說出心聲,應該是雙贏的局面。
然而,如果這項倡議讓員工感到發言不是自發性的、自由的,將造成反效果。對原本想發言的人來說,如今發言多了另一種解釋:他們會這麼做,不是因為自己想,而是公司叫他們那麼做。這使得員工無法將踴躍發言視為自己的決定,假如他們不喜歡只是聽令行事的感覺,最後將選擇悶不吭聲。
如同飛彈防禦系統保衛著國土、不讓砲彈打進來,人類也一樣。人的心中天生有「反說服雷達」,保護自己不被人左右。這套系統不斷掃描我們周遭,找出試圖產生影響的外力。一旦偵測到這種情形,就會採取反制措施,出現拒絕被說服的反應。
最簡單的反制措施就是迴避,或乾脆不理會,例如:在廣告時間離開、掛掉推銷電話、關掉彈跳出來的視窗等等。購物者看到推銷員會繞道,線上購物者不去看橫幅廣告。廣告看上去愈用力說服我們,就愈可能被轉台。我們靠著減少接觸撲面而來的訊息,削弱它的潛在影響力。
較為複雜(也更為費神)的反制措施是唱反調。光是忽視訊息還不夠,人們更會大力爭辯、刻意抗衡。以福特汽車(Ford)旗下的F-150 卡車為例,廣告說這款車「超越同級車的性能……福特F-150 在載運貨物與拖車時,表現優於其他同級卡車,難怪眾人永遠爭相模仿這位先行者。」
廣告詞不會被照單全收,人們會質疑內容與來源,仔細檢視廣告聲稱的事,加以辯駁。F-150 真的擁有超越同級車的性能嗎?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福特想叫人買他們的車,當然會那樣講。雪佛蘭八成也說自己是第一。注意到了嗎?福特沒直接說自家的車「表現優於其他每一輛卡車」,而是加上了限定詞「同級車」,且只限於「載運貨物與拖車時」。我懷疑F-150 是永遠勝過其他卡車,還是只在少數幾種特定的情境才是如此。再說了,「表現優於」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民眾有如熱心過頭的高中辯論隊,一一反駁廣告的每一條說法,質疑訊息來源究竟可不可靠。這裡戳一下、那裡戳一下,看看漏洞在哪裡,不斷提出異議,直到廣告傳達的訊息徹底瓦解。
.留下決定空間
催化劑為對方留下決定空間,也因此能避開抗拒心理與偵測說服的雷達;不再試著說服,而是促使人們自己說服自己。
沃夫和州長會面後開始打造團隊,推動佛羅里達的青少年反菸計畫。
團隊知道傳統廣告沒有用。青少年很聰明,你試圖說服他們,他們一聽就知道。此外他們也知道,光是健康資訊本身不足以解決問題。青少年哪裡會不曉得吸菸不健康。他們知道抽菸是在殘害身體,但照抽不誤。
那還有什麼辦法?
沃夫的團隊探討過各種方向後,最後鎖定一個異常簡單的點子,一件從來沒人做過的事。
他們停止告訴孩子該怎麼做。
數十年來,大人一直在告誡孩子別抽菸。抽菸不好。香菸會害死你。不要碰。千萬不要,絕對不要,一定不要。其他的公共健康運動也採取類似的做法。當然,版本會有些許不同。有的呼籲健康的重要性(「別抽菸:抽菸會害死你」),有的抓住重視外表的心理(「別抽菸:你會滿口黃牙」),有的強調體能(「別抽菸:你的運動能力會變差」),有的把重點擺在同儕關係(「別抽菸:沒人想和吸菸的人為伍」)。
然而,不論採取哪種語氣、何種風格,潛台詞都一樣。不論是否直接說出來,永遠是在要求、命令或建議該怎麼做:我們知道怎麼做對你最好,你該照做。但人是說不聽的。
沃夫的團隊因此沒端出「我們知道這樣對你們比較好」的架子,改請青少年說出自己的觀點,在一九九八年三月召開「青少年菸草高峰會」(Teen Tobacco Summit),讓學生在會上共同討論與了解問題。
此外,沃夫和主辦機構沒告訴青少年抽菸不好,而是讓他們主導會議。團隊做的只有列出事實,包括香菸產業如何靠著操弄群眾與帶風向來推銷香菸;企業如何操控政治系統,藉由體育、電視與電影,讓抽菸看起來很酷。他們告訴青少年香菸產業做了這些事。至於你們希望怎麼做,由你們來告訴我們。
那次的高峰會帶來許多後續的發展。全州性的新組織「學生反菸會」(Students Working Against Tobacco,簡稱SWAT)就此成立,集結年輕人的力量。新設計的作業練習簿也將菸草產業的資訊帶進課堂中(例如:如果一條香菸的利潤是兩美元,賣出十四條,菸草公司高層能賺多少錢?)同時,他們還擬訂出別出心裁的媒體策略。
舉例來說,他們在高峰會後很快推出第一輪的「真相」廣告。兩個普通的青少年坐在普通的客廳,打電話給一本雜誌的主管,詢問對方既然讀者群是年輕人,為什麼還刊登菸草廣告?
主管回答自家雜誌支持反菸廣告,但其中一名青少年又問,雜誌是否願意刊登公益廣告,主管說不願意。被問到為什麼不願意,主管回答:「我們做生意是為了營利。」另一名青少年問:「人比較重要,還是錢比較重要?」主管感到莫名其妙,回答:「做出版是要賺錢的。」接著便匆忙掛掉電話。
就是這樣。這則廣告沒有命令青少年做任何事。沒有在結尾叮囑青少年別抽菸,沒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也沒表明做或不做某件事會讓他們很酷。這則廣告只是讓青少年得知,不論他們是否意識到這點,香菸公司正在試圖影響他們—而且媒體涉入這件事。廣告的內容沒有試圖勸說,只不過是列出事實,留給青少年自行決定。青少年也的確做出決定。
被稱為「真相運動」(truth campaign)的計畫僅推出幾個月,就有超過三萬名佛羅里達青少年戒菸。青少年吸菸率在兩年內減少一半,成為史上成效最佳的大規模防治計畫。
這項先導計畫迅速成為青少年菸草控制的全球模範。防治青少年菸害的國家級基金會成立時,便採取佛羅里達的策略,讓「真相」成為全國運動,聘請沃夫擔任執行副總裁。在全國運動期間,青少年吸菸率下降七五%。青少年比起之前更不可能開始抽菸,已經在抽的也更可能戒菸。光是在前四年,這項計畫就成功防止四十五萬名以上的年輕人抽菸,省下數百億的健康照護成本。
「真相運動」改變想法的手段成效驚人。究竟多有效?二○○二年出現最明確的鐵證:菸草公司提起訴訟,要求終止這項計畫。
「真相運動」能讓青少年不再抽菸,原因是沒叫青少年別抽。沃夫了解青少年聰明到有辦法自行做決定。不過,不只是這樣而已。他明白相較於告訴青少年該怎麼做,不如讓青少年自行決定,最後他們才更可能做出有益的決定。
沃夫讓青少年自行規劃路徑,抵達理想中的目的地。他鼓勵青少年積極參與,不再當被動的旁觀者,讓青少年感到主控權在自己手上,關掉抵制雷達,採取更多行動。
為了減少抗拒心理,催化劑為對方留下決定空間—不直接下達命令,也不完全靜觀其變,找出中庸之道,引導對方的路徑。四種關鍵的方法包括:(一)、提供選單;(二)、循循善誘;(三)、突顯差距;(四)、從理解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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