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片看到停不下來,比起近視,更需要關心的是……


廢片看到停不下來……比起近視,更需要關心的是小孩的「意義感」!


/李昀修

今天,人類的幸福是由「享受樂趣」構成,而享受樂趣意謂囫圇吞棗地嚥下大量商品……世界是我們慾望的巨大對象,是大蘋果、大酒瓶與大乳房。我們是吸吮者,永遠充滿期待又永遠失望。

出自佛洛姆《愛的藝術》──現代西方社會中的愛及其解體

看著小二的姪子閒閒沒事在亂滑平板,每一部短影片我都不知他為什麼喜歡看,忍不住問:

「欸,你到底在看什麼啊?亂七八糟的,看這有什麼意義?」

會這麼問,當然是覺得這小孩八成說不出什麼道理。一問之下他也確實愣了一陣,但眼睛轉啊轉的,嘴巴也開始動了起來。

「呃……就是那個蘑菇,圓圓的,然後還有其他○○菇、×× 菇……」

講著講著,原本呆滯的眼光也靈動了起來,說的內容也從很隨便的描述有了變化,開始加入自己的感覺:「我最喜歡後面那句『全部吃掉』,因為全部的菇都被加在一起吃掉很好笑,而且感覺很好喝。」

「喔……喔喔,這樣喔……」

這樣與侄子玩了幾次,每次他都得「呃……」的當機個一分鐘,才開始像印表機一樣一點一點地把「他覺得這部影片想講什麼」吐出來,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一個藏在心裡很久的猜想:「你是不是都在被我問了之後才開始想這影片有什麼意義?」

侄子笑得樂不可支:「對!」


看廢片到底有沒有意義?

說來似乎是個被姪子耍得團團轉的小故事,不過,卻也給了我一點啟示。

首先,他在看影片的時候,確實是不管這些影片有什麼「意義」的。

其次,在提問後,如果他願意,就多多少少能從中湊出一點「 意義」來,哪怕這部影片在成人眼中可能還是「沒什麼意義」。

對於擔心小孩子過度沉溺於網路的成人來說,有一個擔心的面向是小孩將多數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物上。然而一旦小孩開始說得頭頭是道時,成人們就似乎能說服自己「不用這麼擔心」、「如今的小孩與以前不一樣」、「他們透過網路學習的反而比以前更快」……這都是常見的說法,但我從與侄子的小互動裡看見的,是這些說法或許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小孩之所以能說得頭頭是道,是因為大人有去詢問,讓他們非得思考自己到底在看什麼,或起碼得想出一套說法來說服大人──也就是說,是因為有了提問,才啟動了小孩思考的開關。而在此之前,他們有可能已浸泡在無意義的資訊海洋裡,茫茫然然就這樣度過了無數個分鐘與小時。腦袋就這麼停頓著,只留下眼前光影閃動來去的感官刺激。

為什麼只說小孩?大人不也很常看廢片嗎?

雖然成人也常浸泡在無意義的影片裡,以至於我們挑剔小孩整天看無聊的廢片時看起來可能有點像「 柿子挑軟的吃」,只是拐了個彎來正當化成人管理小孩手機的做法。但成人與今日的小孩還是相當不同的,至少如今的成人們,小時候並沒辦法真的整天看無聊廢片──以前網路上傳影片可沒那麼方便、傳輸慢、畫質也差,遠不是現在人人可拍可上傳的程度能比的。現在的孩子,真的是一出生就有充足的條件沉浸於3C托育的魔力中。

所以小孩「整天泡在沒意義影片裡」其實是一個當代的新現象,我們仍不確切知道這對於小孩的心智發展將帶來什麼影響或改變。但即便如此,我們仍認為應當有更深一層的追究與猜想,也就是──在無意義影片的環繞下,小孩是否喪失了「 意義感」呢?他們是否還會追求、構築意義?能否對意義有所感受?

這猜想並非空穴來風。在網路尚未如此發達的時代裡,心理學家佛洛姆便提醒道「今天,人類的幸福是由「享受樂趣」構成,而享受樂趣意謂囫圇吞棗地嚥下大量商品」,認為「現代人的處境猶如《美麗新世界》中描寫的那樣:吃得好、穿得好,但沒有自我,和他人只有最表面的接觸。」這些句子描繪的,正是人類在喪失意義感,不再尋求意義,更不認為意義有什麼重要後的圖像。也令人聯想到人本教育札記在研究抖音的機制時,發現國外的研究指出了抖音的成癮機制與賭博, 尤其是吃角子老虎機極為相似。在每一個下滑、轉動的過程中,人們一直處於一種「 下一次就會滑到我有興趣的影片(下一次就會中獎)」的確信感,卻又不那麼確切的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麼影片,以至於永遠期待,卻又永遠不能被確實的滿足。孩子便陷入一種「 仿若有在追求,但實際上並沒有的」的狀態。


難道所有影片都沒意義嗎?

佛洛姆在數十年前寫下的警語正逐漸成為現實──科技的發展不會逆轉,人性的發展卻正面臨最新科技的挑戰,在AI的輔助下,各類影片將更快速的被生產出來。雖然茫茫網海中不會所有的影片都沒有意義,即便不談活躍於網路世界的優秀創作者們,成人也會設法找一些寓教於樂的影片給小孩看,甚至打開串流平台的兒童模式以確保影片經過某種篩選……乍看似乎解決了「無意義」的問題,但這可能是一種自欺欺人。只要小孩的「感受」沒有被喚起,只要小孩本身並沒有想要追尋「意義」,那麼即便影片本身含有再多的知識量也沒有意義。只是把填鴨的材料從課本換成網路而已。

況且小孩沉溺於無意義的世界的另一個理由,很可能正是大人的世界總是有太多道理、太多意義了……對於那些總是想說教、想政治正確、想強塞給他們的「意義們」,小孩以遁逃入「無意義的世界」作為一種抵抗,大喊著「我才不要聽你們大人講這些!」也是無可厚非。

所以真正關鍵的,還是讓小孩願意思考眼前的影片到底有什麼意義,開啟他的「意義感」,而非在演算法的餵食中被動地任時間逝去。

說來,小孩雖然常常被海量的無意義影片包圍,甚至看起來也很習慣、很沉溺於其中,但這狀態對小孩來說其實未必舒服。他可能也會慌張、也會焦慮,卻不知道怎麼表達……因為從一出生開始,他就活在有智慧型手機的時代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別的選擇。而大人的探問,就有可能為「意義感」的啟動按下開關,畢竟有時候要覺察自己,是需要透過他人幫一點小忙的。

在AI高速發展的時代,資訊洪流又將再次爆發,但正因為是這樣的時代,我們更需要重新拾回佛洛姆,去思考人本主義能對這樣的時代做出什麼回應、思考下一個時代「人」的價值。只要仍在追尋意義,我們便有勇氣不再逃避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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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教育札記2024/7月 第4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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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片看到停不下來,比起近視,更需要關心的是……

人本教育札記

2024/7月 第4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