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傳統 都蘭國青年重振部落

復興原鄉》太平洋的風吹來 阿美族文化生機油然再現

都蘭國,一個僅有十餘人、平均年齡三十多歲左右的年輕團隊,他們運用最傳統的部落年齡階層制,並融入新的地方創生思惟,致力讓都蘭文化煥發新生。


撰文/徐采薇

抵達台東縣都蘭部落的所在,往左看,是被當地阿美族人稱作聖山的海岸山脈南段最高峰「都蘭山」,往右看,則是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湛藍太平洋,如此美景令人神往。

然而, 景色再美,終究敵不過人口不斷外流的殘酷現實,為了尋求工作機會,許多部落青年出走,取而代之的是,漢人紛紛遷徙至此開店、生活。據統計,一九一五年,阿美族人占全都蘭高達九九.一八%;時至今日,卻僅剩四六.二五%,讓原住民的文化傳承備受挑戰。
規畫文化體驗行程 獲利回饋部落

不甘部落的聲音被埋沒,二○二○年地方創生團隊「都蘭國」成立,他們透過串聯在地商品,並且巧妙規畫文化體驗行程,讓旅客不再只是到景點打卡,更能重新發掘都蘭阿美族的文化之美。

在產品上, 都蘭國的展售門市匯聚了當地的特色商品,包括承襲傳統技藝,請高齡九十二歲部落耆老製作的阿美族樹皮包;以及就地取材,運用檳榔鞘與月桃葉製成的籃子及食器;還有延續阿美族傳統釀酒工法的糯米酒「出力釀」等。

在文化體驗這一塊,都蘭國則將一九年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交還都蘭部落管理的山地,打造成「阿度蘭農場」,帶領團客認識當地野菜,或是學習製作阿美族的傳統竹器。

此外,過去這塊山地承租給造紙大廠永豐餘時,多種植造紙用的尤加利樹和銀合歡,都蘭國團隊見此便發想,將尤加利葉萃取出精油,製成手工皂、酒精噴霧、洗衣精和洗碗精等自有產品。

而且, 最後上述產品和體驗的獲利,都將回饋給部落。不僅能支應豐年祭、狩獵祭等傳統祭儀,還能協助長者照護、課輔班和部落學子獎學金等費用,形成正向的金流循環。

迄今,都蘭國一年的營業額已達五、六百萬元,獲利占整體經費將近一半,政府計畫經費占比從八成降至五成,朝自主營運邁進。

很難想像,如此完善的地方創生地景,竟是由一群十人上下、平均年齡三十出頭的青年攜手構築,其中有部落在地人,也有旅居都蘭的外地人。

「流行一直在變,但傳統的東西,它不用迎合任何人,最原本的價值就在那裡。」出身台中、長居台北的外地青年鄭宜豪說。

二○年,他受「阿度蘭阿美斯文化協進會」邀請,擔任國家發展委員會地方創生專案負責人,更從無到有孵化品牌「都蘭國」。

為了這份工作,他甚至選擇離開生活多年的台北都會區,移居都蘭。會做此決定,其實源於鄭宜豪與都蘭的深厚緣分。

原來,早在十多年前,他便曾獨自到都蘭旅遊,對當時充滿藝術氛圍的都蘭糖廠咖啡屋留下深刻印象。到了一六年,他加入都蘭出身的歌手舒米恩的團隊,協助其在都蘭舉辦「第三屆阿米斯音樂節」,並擔任市集招募與統籌。這,是他第二次落腳都蘭。

籌備音樂節期間,鄭宜豪頻繁邀請店家參與市集,從而認識了許多在地朋友,也因此,後來部落面對國發會要推動地方創生的機會時,便很快邀請他作為統籌人,而本就在找新工作的他也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我覺得比起在大公司裡做一個小螺絲釘,如果可以對地方有一些小小的影響力,會更有意義。」
參與青年培力營隊 實現自我價值

同樣選擇離開大都市的,還有另一位都蘭國成員蘇傳翔,他是當地部落青年,高中畢業後便離鄉工作,在新竹科學園區做倉管,一待就是十年。但在七年前,他義無反顧決定返鄉,一來是因高中學歷讓他升遷頻頻受阻,二來是他日益感到對部落文化的生疏,連母語都快要聽不懂了。

而最關鍵的,還是為了陪伴從小帶大他的阿嬤,「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其實已經來不及了。」他黯然地說,阿嬤在他返鄉一年後辭世,也讓蘇傳翔深陷低潮。

返鄉三年間,他到處打零工度日,「板模工、鐵工我都做過,我還在門市賣過按摩椅。」他自嘲說,當時渾渾噩噩,沒有目標,只能到處求人介紹工作;直到一九年,他的生活迎來轉機。

在部落協會人員介紹下,他第一次參與部落的青年培力營隊,也開始了解到,原來部落每月都要召開行政會議,把各種公共事務上報頭目與總幹事,村長和鄉民代表也會出席。

「我就想說,這個會議太了不起了!」深感興趣的他,從一開始完全聽不懂討論內容,到後來陸續參與幾次會議,便順理成章被延攬進協會工作,爾後更成為阿度蘭農場負責人,負責設計旅遊行程,帶領團客認識在地文化。

為了勝任文化體驗的導遊,他努力改掉不擅言詞的個性,如今已能與遊客侃侃而談,「以前我覺得都蘭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我明明是都蘭人,卻不了解這裡,現在我覺得,這是我創造自身價值的地方。」

就這樣,鄭宜豪和蘇傳翔,兩位同為三十五歲的青年,雖源出不同,卻都決定把根扎在都蘭,為都蘭的地方創生再添一把柴火。


▲豐年祭是阿美族一年當中最重要的節慶之一,圖為節慶上部落青少年正在向長者展現活力。都蘭國提供

承襲「年齡階層」制 凝聚部落行動力

都蘭國能有如今這番面貌,除了許多生力軍的加入,更源於老一輩對阿美族傳統文化與制度的實踐。

將時光倒轉至一九九五年, 當時在教師林正春的推動下,開始讓外地青少年以營隊方式參與文化訓練,包括狩獵、舞蹈、辨認野菜和潮間帶採集等等。蘇傳翔解釋,「當時基本上有三分之二青年都在外地,所以只能透過這種方式,是這十年大家才陸續願意返鄉。」

這一舉措,讓本來逐漸淡化的部落文化再次注入到下一代身上,也培養出第一批文化復興的青年,歌手舒米恩即是一例。

而在青少年文化訓練中,阿美族的「年齡階層」制度更是重要傳承,「都蘭是阿美族部落中,年齡階層制落實得較完整的部落之一。」鄭宜豪指出,該制度分為青少年(十二歲∼十八歲)、青年(十九歲∼三八歲)、中壯年(三九歲∼六八歲)和耆老(六九歲以上)四個階段;青年開始又以每五年為一個年齡階層,同階層彼此親如兄弟姊妹、相互扶持,還會從中選出級長主責部落事務。

同理,「阿度蘭阿美斯文化協進會」的組織模式也比照年齡制度架構。頭目即為理事長;四四歲∼四八歲這個階層為策動組,得推派出一名成員擔任協會總幹事;副總幹事則從三九歲∼四三歲的階層中選出,由這二人帶領行政團隊去執行部落的公共事務。

如今,舉凡部落大小事,每月都得向協會理事長、即部落頭目報告,其中就包括都蘭國的青年創生、課輔班和音樂節等事務,此舉不僅讓部落內各單位彼此交流,也能避免文化誤用。

在此制度下,部落的凝聚力和行動力充足,也才有一一年反都蘭鼻BOT(民間興建營運後轉移模式)開發案、一三年舉辦阿米斯音樂節、一八年部落協會法人化承接退輔會土地,乃至二○年都蘭國成立等一系列地方治理行動。


▲高心怡(左)摟著兒子露出甜美笑容,回到都蘭,讓她感到無比安心。攝影·劉咸昌

找到安心之所在 單親媽攜幼子歸根

現年四十一歲的都蘭國會計高心怡,正是在部落支持體系下選擇返鄉的案例。年僅五歲時,她便舉家移居台北,國中階段曾短暫回到部落念書,當時便參加了林正春開設的青年培訓課,雖然只有幾年光陰,部落的童年生活,卻已為她種下傳統文化的DNA。

後來在台北當銀行客服的她,因故成了單親媽媽,面對每日三班制工作,她無力一人扶養當時才六個月大的兒子,便在家人鼓勵下決定返鄉,「表姊妹們說,妳就回來,我們可以幫妳帶。」

她於是順利地在附近農場找到一份行政工作,雖然薪水不多,但生活明顯有所改善,孩子下課後不僅能直接被接到課輔班,即使臨時有事,族人也會互相幫忙照看,連自家寵物貓不見,消息一發到群組都能立刻找到,高心怡打趣說,「以前以為回來部落會很閒,後來才知道很忙,誰結婚、喪事都要互相幫忙。」

有商科背景的她,後來還成為都蘭國和部落協會的會計,參與部落大小事務,也讓她愈發體認對部落文化振興的責任,甚至為此自費補習會計知識,盼能考取記帳士證照,「我是很自發去做,參與部落事務是很棒的事情,感覺成為其中的一分子,也體現出自己的價值。」

難得的是,她也在這裡遇到兩年前同樣自都會返鄉的「另一半」羅大哥。如今,兩人在都蘭國推動的「mipaliw共創都蘭計畫」輔助下,於去年攜手開設「蘭曲文化餐酒館」,提供小酒搭配阿美族風味餐點,如糯米飯、涼拌海菜等,希望吸引族人及外地遊客前來享受。

「一開始我很疑惑為什麼那麼多外國人要來這裡,後來才體會到,都蘭這塊土地會讓人很有安心的感覺,能放心做想做的事。」高心怡淺淺一笑,她確定,人生下半場一定會在都蘭牢牢扎根。

隨著愈來愈多青年回到都蘭,種下一顆顆復興傳統的種子,相信在這塊土地上,將會開出更多美麗的文化之花。

【阿度蘭農場】
國家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台東農場為推動地方創生及林業復育等政策,將都蘭林場部分土地委託阿度蘭阿美斯文化協進會經營管理。 閱讀完整內容
今周刊2023/12月 第14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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