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台10萬接案大軍
新年後、農曆年前，許多人對轉職躍躍欲試，身兼多職的斜槓身分，是新世代探索自我的方式。但人人都適合身兼多職嗎？其中又藏著什麼勞動陷阱？
週五晚上九點，個子嬌小的小瑞下班回到家，打開臉書粉絲頁，開始她的第二份工作。工作六年多的她，白天是一家新創公司的營運經理，去年十月，她開始兼任服裝公司的臉書小編。
每週她要發想新品主題，根據老闆挑的產品，寫文字介紹、挑照片和修圖，在自家粉絲頁寫文案推廣。產品介紹和文案加起來，一個月一百篇的報酬是一萬塊，超過會另外按篇數計費。
二十九歲的她，是全台十萬多名零工經濟大軍的一員。
「零工經濟」（gig economy）一詞，描述愈來愈多「零散化工作」興起的趨勢。二○一六年底美國出版的《零工經濟來了》一書指出，企業正在削減全職工作，以更精準地配置人力，愈來愈多正職（job）會被零散的「差事」（work）取代。書中更大膽預言，十年內自由工作者將超越全職工作者。
科技平台興起，自由接案風行
事實上，隨著Uber等平台經濟業者興起，零工經濟強調多種專長、自由接案的工作生活型態，開始受到歐美千禧世代歡迎。
這股風潮也吹到台灣，催生出更多個體戶和兼職上班族。文化大學勞工關係學系教授李健鴻估計，光是透用科技平台接案和領取報酬者，全台每個月就有約十萬人，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像小瑞這樣透過個人管道兼差的人。
從接單就上班的Uber司機、兼職臉書小編，到接案網頁設計師，這波零工經濟和過去的外包有什麼不同？愈來愈多的零散工作真的會取代正職嗎？
不少人透過像Uber這樣的共享平台接案，工作時間安排自由，也興起一股零工經濟熱潮。
喜歡時尚的小瑞，從去年十月開始兼職服裝品牌臉書小編，每週花十到十二小時寫文案、修圖和貼文，不管是跟老闆從雲端硬碟拿照片，或在臉書寫文案、排定發文時間，皆透過網路完成。
打零工、接案維生的狀況，在年輕人間並不少見。
因為打工接觸一些人，小瑞認識不少人都沒有固定職業，而是依賴接案維生，像是短期營隊或是百貨公司發樣品、推銷，結束再去接別的案子，日子在一個又一個案子中度過，不但生活不穩定，連收入都起起伏伏。
人數更多，工作類型更豐富
這波零工經濟和過往不同的地方，在於規模。隨著網路科技持續發展，更多知識服務都可外包。
一○四人力銀行多元服務部經理蕭甫明表示，白領或高端科技產業過去不太會出現零散化的工作，但現在遠端工作、溝通更容易，知識型服務的選擇變多了，過去不常出現在外包詞彙中的技能，現在都會在零工經濟中發生。
以高科技產業而言，如今電腦工程師、程式設計師、電子電路設計工作都在外包之列。點開一○四外包網站，現在已出現金融科技產品企劃、碩博士學歷的專利文件翻譯，還有懂設計的AI系統工程師。專業度高的數位行銷、線上教育和商管顧問，也在名單上。
在台灣，設計類和資訊類是原本外包大宗，近年拜行動裝置和網路社群興起，資訊類和行銷類外包工作成長最明顯。根據一○四外包網調查，二○一四到二○一七年間，可適應多種行動裝置的網頁設計、直播和小編，是外包件數成長的三大關鍵字。
網路時代應運而生許多新工作，中小企業為試水溫往往先將工作外包。
小瑞的老闆是紡織業二代自創新品牌，原本家中服裝品牌主攻四、五十歲女性，但發現新一代媽媽，衣著分齡不如以前明顯，決定從傳統實體店走到網路。目前公司有三個員工，小瑞既是新品主題的策劃人，也是觀察消費者喜好的第一線窗口。
「來我們這邊的，都是喜歡休閒、素雅款式的客人，」原本就嚮往當時尚採購的小瑞，會將結果回報給老闆，作為採購參考。為了吸引瀏覽，每週的新品推薦，小瑞還會策劃主題概念，老闆挑選合適衣服和請人拍照後，交由她挑圖和寫文案。
蕭甫明表示，「這種要吸引人、需要創意的工作，很多公司一開始也不知道怎麼做，就會外包，因為高手在民間。」由於年輕一代嫻熟網路操作，許多公司要嘗試新的行銷方式，會先以非正職方式外包。
儘管新職務先以外包型態出現，若是需求夠穩定、需要和公司高度配合的工作，未來可能轉為正職。蕭甫明舉例，過去app開發工作都是外包，隨著愈來愈多公司有需求，如今許多公司都有正職的app開發人員。企業也紛紛轉向電商，具規模的公司傾向將外包的社群編輯轉為正職。
雇傭關係界線變得模糊
雖然身兼多職的斜槓身分（slash）在年輕人間蔚為流行，但職場新手卻是接案市場中相對弱勢的一群。因為網路經濟變化速度快，隨著愈來愈多成品或服務能夠數位化，工作方式大幅轉變，也衝擊既有雇傭關係。
這波零工經濟下，許多人雖然有工作，並不具有勞工身分，可能成為各式福利、保障的漏網之魚。
以小瑞為例，她每個月續約一次，簽的不是勞雇契約，而是獨立承包工作的「承攬」契約。
國巨律師事務所律師朱瑞陽指出，不同於一般計時打工，或一定時間內雇用的臨時工，個人承攬工作不屬於受雇勞工。承攬者和發案者之間不是雇傭關係，因此不享有勞健保，也沒有雇主提撥薪資六%的勞工退休金。若要投保，需加入職業工會，所有成本都須自行負擔。
儘管政府鼓勵經濟創新，但從勞動關係到稅務制度都未與時俱進。以稅務上的身分認定問題而言，多年前名模林若亞因為置裝費無法扣抵繳稅，申請大法官釋憲，認為應比照執行業務所得者列扣費用。
財政部在去年修正所得稅法，從今年開始，受薪階級的模特兒、藝人等特定職業者，置裝費、進修訓練費和職業工具支出等三項費用，可扣除薪資所得的三%。
然而，網紅能不能比照執行業務所得者？朱瑞陽表示，目前認定誰是執行業務所得，原則上是以律師、醫師等專門職業為對象，像是靠技藝維生、自由工作者、網紅這類新興職業的身分認定，稅務機關仍採取保守態度。
朱瑞陽也指出，從勞工就業、稅務和社會保險，各自有不同的身分認定，彼此間在制度上並未銜接，不利經濟創新發展。
門檻低的零工，失業風險大
另一方面，零工經濟的背後，可能演變成假承攬、真雇用。李健鴻表示，發包者認為是承攬關係，但就勞動法的觀念，應該從「事實勞動關係」來認定，一旦雙方認定不同，容易產生爭議。
更重要的是需時常面臨失業，連收入都斷炊的可能。除資訊和設計類等屬知識服務工作之外，零工經濟的另一端，是入行門檻較低的基礎工作，像是司機、臨時褓母或各式零散的人力需求。
以亞馬遜的零工平台來看，雖然有專業工作，但更多的是低階、瑣碎的工作。李健鴻認為，儘管運用閒置時間接案以增加收入，是好事一樁，但欠缺一技之長、依靠接案作為主要收入者，特別容易面臨不斷失業的風險。
因應數位經濟帶來的工作型態，歐洲國家在雇用上已經出現新的「類勞工」身分。
德國已經有介於「雇傭」和「承攬」之間的「類勞工」。如果在工作過程中不受需求方的指揮和監督，但大部份收入來自同一家公司，就是屬於類勞工，可以享有社會保險，也可加入勞工和雇主所簽訂的團體協約（見表）。類似制度在西班牙和義大利都有。
目前許多平台工作是案件計酬，青年若是單靠接案維生，可能因為經驗不足而淪為低薪階級。按件計酬對新手特別有挑戰，對老手而言，用同樣時間可能品質更好、數量更多，新手卻可能要花更多時間來證明自己。
怎麼用時間換工才划算？
許多青年迫於低薪或者想增加收入而投入接案，但需要思考是否能從中打磨出專業能力。
蕭甫明表示，接單送餐看起來自由，不受到時間、地點限制，但這個對職涯不見得有加分，重要的是能不能從中學習、累積專業。
「進職場後就知道，最貴的是時間，」他語重心長地說。
儘管嚮往接案的彈性和自由，但「斜槓青年」一詞不應被過度美化。對於年輕世代而言，接案或打工是短時間接觸不同工作的捷徑，然而如果依靠接案為生，不穩定就業的代價相當高昂。
想要透過其他工作探索自我，最好先有一份能培養職能的正職工作。目前一○四外包網接案者有超過六成是上班族兼職，蕭甫明表示，因為有主要經濟來源，做不做都可以，比較能放心嘗試另一種可能性。
「不應該鼓勵年輕人打很多工，」蕭甫明並不贊成一味推廣零工經濟，因為斜槓是奠基於專業能力的多種身分，「年輕人應該先聚焦於主要一、兩種專長，把主要專業培養好，再去經營其他身分。」
面對AI、大數據等技術進入職場，加上千禧世代更重視工作意義，職場探索有助個人發展。
藝珂集團亞太區市場策略經理戈揚（Kishan Golyan）說，人資界已經發展出人才分析學，能夠針對個別工作者的性格傾向、績效進行更精密的管理、甚至是預測，「每個人都應該更了解你自己，選擇適合的工作，才能發揮所長。」
當愈來愈多人以勞工之外的身分就業，是對既有制度的壓力測試。零工經濟充滿開創機會，也隱含風險和成本，選擇投入時，除了考量金錢收入，更需要評估對個人技能、職涯發展的幫助。在鼓勵就業彈性的同時，如何保障工作者權益，是接下來台灣推動經濟創新的重要課題。
許多外包工作，都需要數位技能，反映了企業對新一代職能的需求。（王建棟攝）
年輕人嚮往接單工作的彈性和自由，但需要考量工作是否能建立個人專業、培養人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