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習慣是如何形成的?


傑克初訪我的精神科診所時,給我的印象是那種你會希望他在飛機上坐你旁邊的人──溫文儒雅,但不會過度親切。我和患者第一次會診時,通常會用讓人感受到歡迎和真誠的方式來開場;當時還是新冠疫情期間,所以我們進行線上諮商。在視訊畫面中盡可能安頓好後,我問道:「我能幫上什麼忙?」他停頓了一下,有些侷促不安地說他為了飲食而煩惱。

我心想:「好的,這個情況有百萬種可能性。」人們通常不會一開始就為了食物方面的煩惱來看精神科。我努力不要妄下結論,不去臆測他的煩惱或他以前如何處理,而是請他繼續說下去。

傑克說起他與玉米堅果(Corn Nuts)的關係。玉米堅果的製作過程,是將完整的玉米粒泡水三天再烘烤或油炸,然後灑上鹽巴,大量的鹽巴。這種美味的點心發源於美國國境之南,在秘魯稱為「cancha」,在厄瓜多稱為「chulpi」。在美國,你可以在加油站、便利商店和雜貨店零食架上找到塑膠袋包裝的玉米堅果。

傑克與這種鹹零嘴的關係要回溯到很久以前──他從十歲便開始吃了。現在他已經六十歲,他跟我說他「一次大約吃一百粒」玉米堅果。那或許有點浮誇,但他是要說他並不是一次只吃幾粒而已。如果你曾經吃過玉米堅果,你或許會尋思「他是怎麼辦到的?」,玉米堅果非常鹹。即使我一次只吃幾把,也得配三公升以上的水才能吞下去。雖然我懷疑傑克誇大其辭,但為了破除醫師總是打斷病人說話的刻板印象,我閉緊嘴巴,繼續聽下去。我可以感覺到,他正要說出重要的事。

「我會自動化進食,」他宣稱,「我就是把食物吞進去而已,我沒有去思考或感受。我就只是做著這件事。」傑克接著提到他是怎麼吃義大利麵:「假設這裡有一盤義大利麵,我就會把它吃掉。」

傑克似乎跟我診所的暴食症患者有著類似的大腦-身體失聯問題,但他不是暴食,而是自動化進食。

「所以,義大利麵有股引力?」我追問,以確定我有真正理解。

「義大利麵和冰淇淋,還有貝果之類的。我會走進貝果店,吃一個,回家路上再吃兩個。加起來就吃了很多貝果。然後我會覺得不舒服,但是〔隔天〕又會去店裡,再次做同樣的事。」

這挺耐人尋味。我開始明白他為何來找我了,我問他是何時發現自己有這種吃法。他說感覺憂鬱、焦慮或壓力時便吃東西,然後停頓一秒又補充說:「事實上,我心情好的時候也吃。」在涵蓋幾乎所有非飢餓型飲食之後,他總結道:「我有一股衝動,而食物能夠滿足衝動,所以我就吃。」

傑克和我診所的暴食症患者一樣,無法控制自己吃的東西,而這已影響他的身心健康。他不想要吃下成堆的玉米堅果,但他情不自禁。他的大腦命令他這麼做。這是怎麼一回事?

▌生存腦與規畫腦

如同每一隻有大腦的野獸,我們有一個主要目標:生存。我們最古老且深沉的神經系統,其設計目的是為了讓我們生存下來,並得以繁殖。我們大腦的這個古老部分包括了負責非理性但具關鍵功能的系統,例如呼吸、調節體溫,當然還有吃東西與不被吃掉。這些都是立即的需求。如果我們正被劍齒虎追逐,我們需要在當下就做出反應,而不是坐下來衡量選項、比較可能結果,而後才決定快跑!我稱這部分的大腦為生存腦(survival brain)。

關於食物,我們的生存腦有一個使命:讓身體活下去。以穴居人祖先來說,這意味著提供快速、容易消化之熱量的食物是首選。數十萬年來,這點一直沒有改變。你有沒有在YouTube或社群媒體上看過嬰兒第一次嚐到冰淇淋的影片?冰淇淋一碰觸舌尖,嬰兒臉上就展露「哇!」的表情,立刻搶過甜筒想要多吃一些。那個驚奇時刻觸發嬰兒大腦獎勵中心的多巴胺大量分泌,對他發出一個大聲且淸楚的信號:記住你剛才吃到的東西。在數秒之間,嬰兒便學到大概會跟隨他一生的東西:「我喜歡冰淇淋。」從生存腦的觀點來看,「這種容易消化的東西有著高密度且最適比例的脂肪與糖分,盡量多吃一點。不要忘了它的長相。」

記憶層面是這裡的重點:記憶是學習與規劃的關鍵。

▌負責規劃的前額葉皮質

過去一百萬年間的某個時刻,人類在原始生存腦之上演化出新的一層,稱為前額葉皮質,我稱之為規畫腦(planning brain)。從解剖學角度來看,這個「新的」大腦區塊位在我們眼睛與前額正後方,此一新興的大腦部位從另一種角度協助我們生存。前額葉皮質是為了創意與規畫而演化,比較不著重此時此地,而是更著重根據過往經驗去預測未來。

規畫腦使用生存腦登錄的記憶來進行預測,這稱為預測處理(predictive processing)。預測未來可以模擬現實生活中可能發生的事情,幫助我們生存。舉例來說,當我們在選擇要去大草原的那邊或這邊找尋食物時,規畫腦會根據過去的事件來模擬可能發生的情況。如果我們曾去過某個地點,比如河邊的一棵樹,在那裡找到了莓果,而且沒有遇到老虎;然後我們又去到另一個地點,比如山丘上一塊大石頭,看到一群老虎但沒看到食物;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們醒來後肚子餓,大腦便會汲取過往的經驗來模擬前往那兩個地點的結果,並做出很簡單的選擇:河邊的樹才是該去的地點,因為昨天我曾在那裡找到莓果且沒有遇到老虎。

擁有規畫腦讓我們得以預測一切事物,從貓咪應該長什麼模樣到蛋糕理應是什麼滋味,這可以替我們節省大量時間與精力。但規畫腦也可能引領我們誤入歧途,我們很快就會談到這點。首先,讓我們來看看傑克的飲食行為是如何變得自動化。

▌正增強:我們如何學會記住覓食地點

經過數百萬年的演化,人類保留了最基本的生存機制─吃東西與不被吃掉─因為這些機制運作得相當良好。若說到如何引導我們的行為,最能有效改善行為的莫過於神經科學家暨諾貝爾獎得主艾力克.肯德爾(Eric Kandel)與其他人所稱的增強學習(reinforcement learning)。

增強學習有兩個相關部分:正增強與負增強。以食物來說,正增強可以總結為學習找尋食物來源,好讓我們在未來記得它們會在什麼地方,再回去吃更多。我們的祖先在覓食時,當他們找到一個良好的來源,他們的胃部便會發送多巴胺信號給腦部:「嘿,這是好東西。別忘記這個地點,明天你又餓了的時候可以回來。」這種學習實在太重要了,以致我們身體數個部位都會發送這些信號給大腦,好讓我們不漏接此訊息。

透過正增強來學習的要素只有三個:觸發點/暗示、行為、結果/獎勵。還記得第一次嚐到冰淇淋的嬰兒嗎?嬰兒吃到冰淇淋時,大腦記下獎勵:超級好吃。有了正增強,我們學會重複那些幫助我們生存的行為。這些通常稱為趨向行為(approach behaviors),因為我們學習趨向好東西。觸發點:看見冰淇淋。行為:吃冰淇淋。結果:美味!重複之。

現在,假裝你是傑克,或者更好的做法是假裝你是他的生存腦。他的大腦學到玉米堅果富含熱量─容易消化的碳水化合物、脂肪與鹽分所帶來的極樂點。他發展出看到玉米堅果就吃玉米堅果的習慣。自動化吃零食成為一種習慣。

▌負增強:我們如何學會不被吃掉

我們的祖先大多數時間都在找食物,與記住去哪裡找食物,不過他們還有另一件要務:不要變成食物。他們透過負增強的過程來學習這點。負增強的原理與正增強大致相同,一樣有觸發點/行為/結果的順序,但我們學習的不是增進獎勵性(愉悅體驗)的行為,而是學習預防懲罰性(不悅體驗)的情況。祖先們出發去探索大草原或森林的新區域時,他們不知道掠食者是否也在探索相同區域,因此格外警覺,總是在留心周遭的危險。如果聽見草叢發出沙沙聲,然後看到一頭老虎,他們就學會下次聽到沙沙聲(觸發點)便要逃跑(行為),這樣才不會被吃掉(那當然是不悅的「懲罰」)。

這裡要來科普一下。我們學習避免不利生存的行為,要比學習喜歡有利生存的趨向行為來得更加快速。嘗試新食物時,如果有腐敗或苦味──危險或毒性的徵兆──我們可能在還沒有意識到之前便先吐了出來。不像品嚐巧克力或高級紅酒,我們沒有時間去品嚐可能害死我們的東西是什麼調性。比起「唔,那是橡木風味的尾韻嗎?」,「哇,氰化物真的有股杏仁味!」更有可能是你最後的念頭,而不是寫下品味筆記。我們無法嚐出毒藥的細微風味,因為我們忙著把它從嘴裡吐出來。至於不會害死我們的食物,我們則有時間細細品味。換言之,就吃東西來說,透過負增強的學習會比正增強來得快速。回想你上次吃到噁心東西的時候,如果真的很難吃,你或許做了相同事情:在尙未意識到之前便吐了出來(饒過你自己吧,你無法控制這個行為,這是你的大腦在協助你生存)。簡單來說,我們註記難吃(噁心)比註記可口(愉悅)更加快速許多。

回到傑克身上,玉米堅果是他的自動化進食習慣。那麼,負增強是否導致了他的壓力、焦慮與其他飲食習慣? 閱讀完整內容
我不餓,但我就是想吃:21天計畫打破假性飢餓與自責愧疚的迴圈

本文摘錄自‎

我不餓,但我就是想吃:21天計畫打破假性飢餓與自責愧疚的迴圈

賈德森.布魯爾(Judson Brewer)

由 時報出版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