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是又何奈」 台灣雞蛋產業陷沉痾

如果蛋荒背後的問題沒有徹底解決,「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缺蛋的困境只會周而復始,就如同2022年的蛋荒,今年再度捲土重來。

採訪/陳姿伶 (本刊編輯)

彰化二林的蛋農榮伯(化名)飼養蛋雞將近40年,他的雞場今年不幸感染禽流感,即使想買新雞補足,也因來源短缺得慢慢等,使得他原本近4萬隻規模的雞場硬生生少了1萬多隻雞,雞蛋產量也少了快一半。他形容這波禽流感,是彰化十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傳統雞舍無法對抗氣候變遷,對禽流感等疫病也難招架。圖為高雄一家傳統蛋雞場。(中央社董俊志)

難捉摸的禽流感黑數 不透明的產銷資訊

今年春節後,雞蛋供應缺口明顯浮現,《全球中央》在蛋荒高峰的4月,聯繫彰化、嘉義、雲林的蛋農,試圖揭開缺蛋的真相。

年初天冷產蛋少是其一,嚴峻的禽流感疫情更被反覆提起,而種雞和中雞場雞隻短缺,也造成蛋雞場無法補足新雞,只能靠原本要淘汰的老母雞苦撐。

然而,老母雞產蛋量少,品質也較差。在嘉義經營傳統蛋雞場的青農阿發(化名)習慣直接向種雞場進小雞來養,但最新一批小雞晚了一個多月才到,而前一批訂的1萬多隻雞,也少給1,500隻,以老雞硬撐的結果,就是原本一天約170箱的蛋產量,陡降到140多箱。

談到蛋荒後高漲的蛋價,蛋農的回應也顯得五味雜陳。俄烏戰爭後飼料價格上漲導致養雞成本大增,是蛋農們普遍的心聲。蛋農榮伯就說,原本他的飼料款一個月都在新台幣100萬元以內,但飼料價格上升後約要130萬元以上,等於是成本暴增三成;養殖3萬隻雞的嘉義蛋農生哥(化名)則說飼料費上升的影響「超級大」,得多花40萬到50萬元。

「養雞就好像在賭博一樣,而且還是賭大的。」談到蛋農背負的風險與壓力,雲林縣斗六市蛋雞產銷班第一班班長林弘茂苦笑說道,「其實蛋農的收益不是外面所講的『賺死了』,因為這一次蛋農真的是很淒慘。遇上禽流感,真的有人會跳樓」。

林弘茂指出,一隻雞從中雞場買來養到能生蛋,成本大概是已經花了300元,以一般約3萬隻的場來說,若碰上禽流感全滅,等於是一下子就損失900萬元。

相對來說,政府的禽流感撲殺補償對蛋農來說不敷成本,又得面臨約50天的停養期,故當雞場遭遇禽流感纏鬥時,就可能出現「拚拚看」的想法,而非主動通報撲殺。蛋農阿發說得直接:「那個(補償)金額真的是太低了啦!誰會想去殺啊!」

然而,蛋農隱匿禽流感的結果,不但使政府掌握的疫情恐怕僅是冰山一角,可能連雞蛋產量也無法正確評估而預作規劃。中央畜產會每個月會調查蛋場的產量,「正常的量比如說一場140箱,中禽流感之後,剩下20箱,那要怎麼報?報20箱是不是就被人家知道雞場出問題了,這樣誰敢報」?蛋農阿發這樣解讀蛋農的心態。


▲蛋農榮伯(化名)形容這波禽流感是彰化十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圖為今年2月彰化雞場驗出禽流感病毒,動防所出動人員撲殺逾2.3萬隻蛋雞。(彰化縣政府提供)

傳統格子籠占八成 輔導升級挑戰重重

台灣共有2,118場蛋雞場,多達八成是傳統籠飼,即兩至三層的「格子籠」上建有屋簷、兩旁有活動帆布擋風遮陽的半開放建築;約兩成是密閉水簾式,即有水簾裝置的現代化室內雞場,可調節溫度,也可防範候鳥或其他鳥類入侵帶來疫病。以蛋雞產地來看,在養雞隻有近半數(44.9%)集中在彰化,半開放禽舍加上區域的高度密集,容易造成禽流感的傳布。

政府為改善禽流感及氣候對產蛋率的影響,多年來提出不少政策,但進展牛步,其一就是今年政府「加碼」補助的禽舍升級計畫。

農委會今年的計畫中,補助規模5萬隻以下的傳統開放式禽舍二分之一的改建費用,如改建為非開放式禽舍,最多補助450萬元;改建為密閉水簾禽舍,最多補助1,000萬元。5萬隻以上則提供貸款兩年免息補貼。不過,其實禽舍升級輔助過去就有,只是農民申請不踴躍。

蛋農阿發的雞場是約20年前從父母那裡接手,問及升級雞舍的意願,他直言:「如果我有那些錢,我不養雞啦!因為講真的,養雞行業沒有很輕鬆啊,全年無休,工作時間又長,很多年輕人待不住啊!」、「你看政府現在一直把產地價壓住,我賺不到錢,我對這個產業看不到什麼未來,我弄下去幹嘛?」

東海大學畜產與生物科技學系陳盈豪教授表示,農民不願改建,「(政府)不能說我有給你補助,你們自己不要的」,要去細究背後的原因。首先,密閉水簾設備一套以3萬隻雞規模來看建造成本至少3,000萬元,扣掉政府補助還有很大的金額要農民自備,但台灣蛋農八成為小農(一場平均養殖約2萬2,000隻雞),要考量成本回收的壓力,「蛋價不好,(投資成本)要攤提到什麼時候」?且多為老農,也要考慮第二代是否會接班。
再者,蛋農常提出的問題是,「密閉式的還是會中鏢啊」。然而,對此陳盈豪做了個巧妙的譬喻。「我們騎摩托車要戴安全帽,那你騎摩托車飆車,你覺得戴安全帽有效嗎?不見得有效啊,因為你不遵守交通規則。」陳盈豪指出,禽舍生物安全就是人員進出要管制,但很多蛋農沒有這個觀念,「你如果有照規矩來,不代表都不會(感染),但相對風險較低」。

不過,陳盈豪也說,政府未能讓數據說話,「我到現在找不到一個密閉與傳統場在產蛋率及蛋的品質相對比較的論文」,因此在推動上難以有說服力。

在蛋農的眼中,水簾式非萬靈丹,投資風險太大。訪問的幾名蛋農提到,水簾式雖更能防範病毒,但一旦入侵卻因密閉空間傳播得更快,很容易全場滅亡,不如半開放式「還有救的機會」。

此外,現今台灣傳統蛋雞場大多不同年齡批次的雞同時混養,即便「老」雞淘汰了,但雞場還有「中」與「青」,永遠無法清場。為加強禽舍防疫,政府多年來企圖實施「統進統出」─同齡的雞整批進場,再一起淘汰,進行全場消毒,但卻受限於包銷制下蛋商的需求而難以動彈。


▲蛋荒背後的問題沒有徹底解決,缺蛋困境只會周而復始。(中央社鄭清元)

一場缺蛋風暴 暴露產業孱弱體質

相對國外不斷提升,中研院農業生物科技研究中心研究員楊文欽說,台灣雞蛋產業已落後泰國40年,政府不應過度干預,要讓農民有合理的利潤,農民才有辦法升級禽舍。他舉泰國為例,泰國的酪農業因為政府出手干預而積弱不振,相反的,不太干預的雞蛋、肉雞、豬肉卻成為可以大量出口的攻擊型農業。另外,他也主張政府長期補助將造成農民過度依賴。

台灣傳統式的雞舍無法對抗氣候變遷,對禽流感等疫病也難有招架之力;蛋農人口結構老化,投資與創新意願低;而50年不變的包銷制,更讓飼養方式難以變革,對於蛋的品質,農民也難有向上提升的企求。

陳盈豪表示,如果蛋荒背後的問題沒有徹底解決,只做到「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短程目標,卻忽略中遠程的洗選中心、策略諮詢委員會等,缺蛋的困境只會周而復始,就如同2022年的蛋荒,今年再度捲土重來。 閱讀完整內容
全球中央2023/8月 第1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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