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暴露隱私、被貼標籤 青少年寧可對網友訴苦
青少年自殺情況嚴重,學校扮演關鍵守門人,但校內輔導機制失能,心理健康問題難解決,自殺率屢創新高,誰來保護我們的孩子?
撰文/林良昇
過去年輕族群的心理困擾,多仰賴學校系統求助,管道不足,許多年輕人不知道資源在哪⋯⋯。」七月三十一日,衛福部部長薛瑞元在宣布八月起上路的「年輕族群心理健康支持方案」記者會上表示。這句話,點出年輕族群心輔資源不足的關鍵破口。
衛福部推出的「年輕族群心理健康支持方案」,提供十五到三十歲年輕族群一年三次免費心理諮商服務;政府此時推動方案其來有自,檢視相關數據,青少年心理健康危機,可說迫在眉睫。
25%國高中職生曾有念頭⋯
十五到二十四歲死因 自殺是第二名
根據衛福部截至二○二二年的最新統計,十五到二十四歲青少年死因當中,「自殺」高居第二名,僅次於「事故傷害」。從三十年來的數據中不難發現,九○年代,青少年自殺死亡率不到十萬分之五,到二二年,這個數字達到十.七,增加了一倍,近年更是呈現明顯的飆升趨勢。
不僅如此, 在更年輕的十四歲以下年齡層,三十年前,自殺死亡率大致只有十萬分之○.一到○.二,到了去年,已飆高到○.七,增幅驚人。
更嚴重的是,表面數據僅是青少年心理健康出問題的冰山一角,台灣大學健康行為與社會科學研究所所長張書森就以「冰山模式」形容,自殺只是冰山的最頂層,他推敲比例:「一個自殺死亡個案的背後,往往還有二十到四十個自殺的企圖。」換句話說,自殺案例只是末端,背後隱藏著更多心理健康困擾案例。
這個比例並不誇張,據官方的自殺防治年報統計,二一年十五到二十四歲自殺死亡人數二四七人,而當年同年齡層的「自殺企圖通報人次」則有一萬二三一六人次,兩者差距高達五十二倍。此外,衛福部去年底公布的「青少年健康行為調查報告」顯示,二一年「曾經認真地考慮自殺」的比率,無論國中或高中職學生,都是高達二五%。
青少年自殺死亡率飆高現象,背後原因是「多重的」,長期研究青少年自殺問題的張書森坦言「沒有單一因素可以解釋」。雖難一概而論,但若從整體危險因子來分析,張書森點出,過去十年,台灣年輕人的「心理困擾」增加,且年輕族群認為自殺行為是「常態」的觀念變多,都是青少年自殺的危險因子。
簡言之,化解心理困擾應是擋掉多數悲劇的第一道重要關卡,這時,與青少年生活息息相關的學校,就是除了父母、同儕外,擔任青少年心理健康守門人的重要角色。
早在○七年,教育部就推動「校園學生自我傷害三級預防工作計畫」,進行主要由第一線導師負責的「發展性輔導」、輔導老師的「介入性輔導」,再到學生輔導諮商中心的「處遇式輔導」,成為三級預防輔導體系。
不到6%願找輔導老師談心
人本:輔導室多處理「升學」問題
不過,根據兒童福利聯盟基金會去年六月對全國一八四二位國、高中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對於「面對困擾時會分享的對象」的問題,在複選情況下,有七成表示會找同學、朋友,超過四成會找父母;會找「非輔導老師的老師」商談比率僅一○.五%,輔導老師更僅剩五.六%,這個比率,甚至低於「找網友談」的九.八%;此外,另有一成七的學生表示「不會跟任何人談」。
「這是最尷尬的現象。」兒福聯盟發言人李宏文直言,校內輔導資源並不友善,甚至反而讓學生覺得有壓力,是造成無法完全發揮效果的原因。他進一步指出,三級預防不彰的現象不僅在數據上可見,連在政府相關兒少權利小組的兒少代表們都有類似反映。「他們指出,在求助過程中容易缺乏隱私,會被汙名化,連進去輔導室這件事,都可能被貼標籤!」導致輔導老師難給予實質幫助。
另外,在處理霸凌問題上,校內輔導機制更顯得漏洞百出。李宏文舉例,衛福部的兒少事故傷害防制推動小組中,就有兒少代表提出,教育部對高中以下學校進行的「校園生活狀況調查」會詢問學生「有無遇到霸凌」,但在執行調查時,有老師不僅採用缺乏隱私的「從後往前」方式收取問卷,更要求學生用鉛筆填寫,有事後塗改的疑慮。
收到問卷後,亦有老師針對問卷回填「有遭霸凌」的學生,當場請學生指出「是誰霸凌?」要求學生握手言和,之後再改問卷答案,讓全班問卷得到「沒有霸凌事件」的結果。
這樣嚴重缺乏隱私和竄改的爭議,教育部雖三令五申要求老師不得如此,但恐難落實。李宏文認為,教育部應拿出替代作法,或是就如兒少代表建議,改採線上問卷,保障隱私,免除吃案問題。
不只機制不夠完善,校內輔導人力和專業度也有加強空間,人本教育基金會中部辦公室主任曾芳苑指出,現在輔導室的功能比較多是在處理「升學」,做學生的職能探索,未太關注心理健康。
身為三級預防第一級的第一線導師,功能亦十分有限,曾芳苑舉例,一九年的台中市雙十國中學生墜樓案,先前學生多次向導師求助,但導師卻稱沒辦法、無能為力,且未轉到第二級,最後釀成悲劇。
▲兒少的心理健康困擾難發現,家庭、學校的適時關懷十分重要。Getty
專業人力不足、流動性高
教育部:自傷防治列輔導人員課程
在輔導人力方面,監察院二一年針對青少年自殺議題所提出的調查報告,直指各級學校輔導人力不足、負擔過多行政工作,尤以私立學校專業輔導人力不足情形最為顯著,「均嚴重影響專業輔導效能及學生接受輔導成效。」
監察院報告點出, 高中以下各級學校輔導老師缺額率達到五.三%,專任輔導老師和專業輔導人員亦未足額聘用。到二○年底,應聘專業輔導人員為六九○人,缺額卻高達一三三人。
對此,從事輔導工作二十三年的台北市立大直高中輔導主任吳姿瑩提出觀察,她表示確實有不少學校因少子女化趨勢而控管員額,或因校內各種員額使用造成流動性偏高,「不聘正式,都聘代理。」甚至每年會換一次,對有長期心理困擾的孩子而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輔導關係就被打破,輔導工作的考驗很大。
不過,即使現行學校的青少年自殺防治機制效果不彰,張書森仍指出,根據其研究,在校學生自殺率比在校外同年齡層的青少年自殺率低,代表學校仍有保護作用,依然是可發揮自殺防治的場域。對於強化校內輔導機制,時代力量立委王婉諭認為,「補足專輔人員人力」及「提升輔導老師的專業知能及支持系統」是兩大關鍵。
在人力面,她提出《學生輔導法》相關修法,讓人力配置更貼近實際需求,建議專科以上學校從目前專輔師生比一:一二○○提高到一:九○○,同時要求檢討專輔人力制度。
在專業面,由於學生的心理健康議題愈來愈複雜,專任於學校的「輔導老師」工作困難程度也變高,王婉諭認為,學校相關行政人員、各科教師,也都需要對輔導有所理解,在輔導學生工作上有整體協力、交流,讓輔導老師獲得足夠支持。
教育部表示,將持續落實自殺自傷三級預防工作,並於培訓初任輔導主任或組長、專業輔導人員之職前基礎培訓及在職進修課程等研習,將自殺自傷防治議題列入基礎培訓及課程。藏在青少年自殺死亡率數據下的心理健康問題,勢必要持續關注,並提出因應之道,但預防勝於治療,若能從學生的學習「減壓」來著手,也許反而是治本的終極解方,不能不一併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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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
接不住學生 學校輔導機制因何失能
今周刊
2023/8月 第13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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