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國際觀,彷彿拿到了「人生勝利組」的入場券?然而,所謂國際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居於舊金山、荷蘭及曼谷的工作者告訴你:國際觀不是台灣教育現場想的那樣。
Dr. Phoebe(現居舊金山.牙醫師)
擁有國際觀,不等於卓越
我成長的過程中,國際觀似乎是家長和老師們拚命努力「栽培訓練」、巴不得我們立即擁有的東西。彷彿擁有它,才能接軌主流社會,拿到「人生勝利組」的入場券。
因從小留學,Dr.Phoebe習慣移動,也因此有機會沉浸在不同文化,反而能觀察到每個文化也有相同之處。(Dr. Phoebe提供)
它似有助於求職、融入菁英社群,還有隱約感覺到「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國際觀,似乎為的是讓你遠遠地把同伴甩在背後。
回想起來,我第一次接觸真正擁有國際觀的朋友,是在高中。我就讀於教會辦的國際學校,同學們的父母大都是美國宣教士,長年在亞洲傳教,將小孩放在能和國外課程接軌的住宿學校中。
我當時的室友M金髮碧眼,卻說得一口好中文,沒事就窩在房裡看《魔戒》,外加聽周杰倫的CD。M告訴我,每當別人問她從哪裡來時,她不知如何回答。
爸媽來自美國威斯康辛州,但她更熟悉亞洲的環境——從小在台灣長大,最喜歡吃的食物不是漢堡薯條,而是炒飯加珍奶。
M看待世界,從不以任何國家為中心,能客觀地討論各國優缺點。
另一位高中友人T,爸爸是奈及利亞人、媽媽是台灣人,從小中英雙語流利,還會做三菜一湯的台式料理。但偏黑的膚色,讓她有被欺負的經驗,卻因為信仰和自身的經歷,對他人極其謙和包容。
T的閨蜜中有各種膚色,她不需要待在某種文化的舒適圈。從常春藤名校畢業之後,她在世界各地的公衛部門工作。優秀如T,卻從不仗著自己的多元經歷,而看輕任何文化,反倒大力擁抱不同文化。
我後來在美國求學生活多年,曾以為美國人很有國際觀,後來才發現,不要說出國,許多人連加州都沒出過。美國政府資料顯示,有超過六四%美國人沒有護照。美國人也常被其他國家批評,除了對國內議題有感,對國際新聞一無所知。
外國月亮沒有比較圓,井底之蛙到處有,真正願意跳出舒適圈的人,還是少數。
在三種不同文化下長大的友人Y說,「即使文化再不同、習慣南轅北轍,接觸愈多種文化,愈會發現,我們的相同,遠遠超越我們的不同。」
我因此自省,面對異文化時,我們是否總是放大文化差異?而當我們習慣於外國文化之後,是否又常回頭看輕我們原生文化裡所缺少的國際觀?
我從這些朋友身上看到,真正的國際觀,是面對異文化時更加謙卑。擁有國際觀不等同於卓越,而是讓你更願意擁抱不同文化,激盪新的思惟。
撇開表面看到的文化差異,一顆想被了解、也願意了解他人的心,沒有國界,毫無分別。
任恩儀(現居荷蘭.教育工作者)
荷蘭高教,重新定義「國際化」
二○一六年,我幸運地在荷蘭的一間研究型大學,找到兼具教案規劃與現場教學的職務。
八月,是我在荷蘭大學的首次教學,為期一週的密集課程裡,十三位學生當中,有五個義大利人、一個在比利時進修的中國人、兩個塞爾維亞人、三個荷蘭人、一個在中國工作的德國人,和一個在德國工作的美國人。
講師群中,領銜負責的荷蘭研究者,有約十年的秘魯經驗;我則是台灣「鑄模」、美國研究所「加工」,荷蘭正式「上市」;另外三位講師則分別是蘇格蘭教授、西班牙研究者和德國研究者。
此時此地,國際觀不是「出走」到不同環境,或「理解」不同文化這麼直觀——真要說起來,在這裡工作需要的國際觀,更像是「轉換的能力」,透過分析與比較不同概念,找到彼此共通點。
任恩儀認為,多元的文化碰撞,才能激發出創新思惟。(任恩儀提供)
畢竟,背景如此多元的一群人,在同個課室中,以非多數人母語的英語,討論各種教育議題,重點不再是找尋標準化的教學法——因為我們是如此不同。如何異中求同、同中存異,一起找尋教育的本質、人與教育互動的方式,更加重要。
例如,蘇格蘭的學者習慣「推特」她在課堂上的有趣話題、延伸討論或教學心得,並公開給學生和同事參與討論。有一日,她意外地收到來自喀麥隆某個教師的回饋——這樣創新的教學互動,不受限語言和文化背景,也超越時空。
人才加速移動,跨國境的多文化背景與互動,成為常態。
荷蘭的高等教育、研究環境,由於近年廣泛地使用英語,並積極與國際接軌,確實帶來改變——來自全球的國際人才「學術移工」,都可能在荷蘭高教領域找到工作。
而每個人有兩到三個不同國家、文化的背景,是家常便飯。
這揭示了「人才移動」的真實現況:本籍土耳其的,受德國與荷蘭的訓練,下一階段要去美國;澳洲學者,哈佛畢業、荷蘭博士後,去年又回到澳洲研究機構。
不只是「學術移工」,在其他產業的工作者們也都如此。在全球產業變化的趨勢下,因著個人階段性目標,尋找最適合的安身之處,也都不排斥、或無法抗拒繼續移動。
一個團隊中不同文化、或多文化背景的人們,必須不斷與自己和別人、甚至環境中無數種不同價值、觀念激盪與碰撞;必須不斷突破自己的盲點,沒有任何事情是習以為常。
在這樣的環境下,所謂國際觀,不是上對下、「讓我來理解你」的過度傲慢,也不是下對上、「讓我來學習你」的過度謙卑。
事實上,每個人旗鼓相當,教學相長。我們都在不斷向他人學習,也在不斷帶給他人新知。
荷蘭高教環境,其實與全球許多國家相似,一樣面對經費拮据、工作量大、升等發表與終身職難覓等挑戰。
但至少有多元背景的研究者共聚一堂,透過不斷衝撞、學習,其帶來的活潑思考力,卻更能成為促使人一直往前的動力。
Jack Huang(現居曼谷.聯合國員工)
聯合國教我的國際觀:認清無知
聯合國,是我工作的地方。說它是最國際化的環境,應該不為過。
這個二戰後成立的跨政府組織,宗旨在「維護世界和平,促進繁榮與成長」,在幾乎所有與人類相關的領域,聯合國都參與其中。
在這裡工作的人來自世界各地,都很聰明,也都是許多人眼中「有國際觀」的人才。但和這群了不起的人一起工作,真正讓我印象深刻的,反而都是枝微末節的小事。
我在貿易投資部門實習的時候,被委派撰寫「亞太綠色金融」與「東南亞地下經濟」的個案研究。
帶我的日本上司安倍先生,是嚴肅的人,有濃厚的日式口音與不苟言笑的外貌,卻也有風趣的一面。
共事的日子裡,每週有一次單獨與指導上司的「聊天時間」,話題不限。一次的聊天時間中,安倍先生突然話鋒一轉,與我分享一段當年他的論文指導教授說過的話,「絕大多數的我們都知道世界很大,自己很渺小——若用百分比舉例,假設全世界古往今來的知識是一○○%,我們多半知道,自己可能只了解其中的一%,而剩下的九九%,則是廣大的未知。」
我點頭如搗蒜,但心想這道理哪需要煞有介事地說一遍。
Jack Huang足跡遍布20多國,在聯合國工作的日子讓他學會保持虛心、不斷學習。(黃一展提供)
「但真是這樣嗎?」他微笑,接著說,其實我們知道的可能還不到一%,另外大概還有九%是「我們意識到自己未知的領域。」
但絕大部份卻是那些「我們根本沒有意識到的無知」。
他邊說邊畫出圓餅圖,用藍色的筆畫切出一%與九%——那些自己「知道」和「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接著用紅色塗滿剩下的面積(九○%)。
那刺眼的紅,正象徵著那些「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無所知的事」。
那是個長假前的週五,原本一派輕鬆的短暫例行會面,多了這些發人深省的東西。
但往後每當遇到工作或人生的難題,我總會想起那個下午,聯合國辦公室裡,圓餅圖上那紅色的一大塊,彷彿提醒我,自己多麼「一無所知」,怎能不更謙卑而用心地面對問題?
認清自己的無知,常保學習的虛心與動力。
人生無法預測,一如「國際觀」三個字,你永遠無法清楚定義。甚至,大多數人談論「國際觀」,表述種種看法或批評,但往往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無所知」的九○%。
我想,真正「有國際觀」的具體表現,就是認清自己的無知,知道世界很大,避免武斷地論定他人,盡量保持虛心,多看、多學一點。
然後在某個時刻,無須再向任何人證明——你會清楚地知道,自己慢慢具備了些以往不存在的東西··· 閱讀更多